诗文库
褚氏遗书序 北宋 · 释义堪
出处:全宋文卷三八三一、《宋以前医籍考》第一一五八页
靖康初,金人犯顺,群盗乘间,在处有之。去扬城北三十五里陈源桥,有萧家世居其间,盖贫不能自振矣。守一冢甚勤,曰:「吾十二世祖葬父于此,吾家冢凡数百,世世惟守此耳」。盗疑其起家者富而厚葬,日夕窥之。二家因语人曰:「吾十二世祖葬其父明经广叔常,用石刻秘经为椁,从治遗命也。已而不忍其柩有将发之兆,遂敕子孙世守之耳」。窥者仍故。二家因会乡人启视之。漆棺如新,刻石十有九片,其一盖萧渊序也。乃移柩葬居侧,而举石于门外。有告萧得埋宝者,遂纳石于今。予时持钵,将为南岳之游,遇萧门结葬缘,适见其事,谩录诸策,以俟能者。二年结制前五日,卫国释义堪书。
按:《褚氏遗书》卷首,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
送镇抚陈源归闽 明 · 张弼
押皓韵
曰雁风高秋色好,之子南还何草草。
绿袍乌帽新拜官,武略文声继诸老。
剑光万丈拂闽山,瘴雾蛮烟顿时扫。
杭州琼花歌 清末 · 俞樾
琼花谓即聚八仙,斯言未定然不然。
譬如满山红踯躅,谓即鹤林之杜鹃。
将以此说为是欤,西施乃只直一钱。
将以此说为非欤,邢尹原不分媸妍。
或谓聚八仙有子,琼花无子异在此。
恐亦如麻有雄雌,雌者为苴雄者枲。
苴则有子枲则无,是亦阴阳之定理。
又况物类不可知,区者萌者多参差。
八月桂花无一子,四季桂花子满枝。
芭蕉之子亦罕见,闽广甘蕉子离离。
寻常谷树皆有子,独于斑谷则无之。
如以子有无为辨,世间凡卉皆堪疑。
又谓其叶有分别,琼花之叶光而洁。
聚八仙叶微有毛,此其所论殊琐屑。
虎蓟猫蓟等蓟耳,一皱一光竟何说。
亦犹山林之民毛,地土使然非有劣。
乃今得见琼花图,绘之者傅序者卢。
国朝周熙又重绘,两图传刻无模糊。
要皆九朵非八朵,竟与聚八仙悬殊。
八朵九朵既有别,难云一样如云茶。
将毋琼花实仙种,自元以后见者无。
陈源弄巧已堪叹,如以鹤颈来续凫。
自命程婴唐道士,恐其所存非赵孤。
作伪更有金丙瑞,竟以赝鼎充昆吾。
琼花之论自此定,谁言莫辨雌雄乌。
花下徘徊忽自笑,按图索骥亦未肖。
天下之物恶能齐,齐物庄周见未到。
自六十茎至百茎,不妨同受灵蓍号。
自十五萼至八萼,不妨并入建兰考。
栀子之花固六出,而八出者亦自妙。
桂树之花同四出,而五出者亦不少。
即如雪花本六出,剪水仙人同斗巧。
至于春雪则五出,玉戏天公又改造。
虽云八朵九朵殊,难定上中下中表。
虚烦讨论杨铁崖,徒费咨嗟于少保。
宋郑兴裔辨琼花,一异三异苦探讨。
独于八九置不言,于意云何人莫晓。
老夫欲为花解嘲,前人成见毋相胶。
洛以流坤吐地符,河以通乾出天苞。
洛出九畴河八卦,八数九数分其曹。
要在乾坤之精蕴,能得其一皆足豪。
古之琼花九畴数,今之琼花八卦爻。
奇偶阴阳天所定,雌雄牝牡物莫逃。
雌者有子雄无子,无分裸羽鳞介毛。
一奇一偶数既判,有子无子理亦昭。
乾坤苞符于此泄,岂一道士权能操。
我读尔雅虽未熟,虫鱼草木粗纪录。
唐蒙均号女萝类,椵榇同称木槿属。
如必屑屑与分晰,安得老圃为我告。
何者鹿葱何者萱,孰为苦意孰为菊。
芙蓉菡萏今同名,牡丹芍药古一族。
古今时异物亦异,未可故见拘碌碌。
空山独坐荒榛荆,忽然满眼皆瑶琼。
九老未能共谈笑,八公犹幸同年庚。
中郎虎贲既近似,玉环飞燕毋相轻。
扬州琼花不可见,见此敢谓非琼英。
走笔为作琼花咏,佳话应遍杭州城。
请起居重华宫疏(绍熙五年五月) 南宋 · 郑兴裔
出处:全宋文卷四九九○、忠肃集
臣闻治天下之大法有三:曰君臣、父子、夫妇。夫妇有法则家道正,父子有法则人道久,君臣有法则天地泰。要之有父子然后有夫妇,有父子然后有君臣,百行所以莫先于孝也。天子以一身立臣民之上,作万方之观瞻,必极天下之孝,而天下之为孝者莫能尚,所为皇建其有极也。由是而验其休咎于天,考其祸福于人,无一毫之不顺。故仲尼曰:「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,民用和睦,上下无怨。孝者,德之本也,教之所由生也」。又曰:「爱敬尽于事亲,而德教加于百姓,刑于四海,明王以孝治天下。灾害不生,祸乱不作」。子思述仲尼之言曰:「舜,其大孝也与!惟孝而宗庙飨,子孙保」。则孝綦重矣。凡孝子之事亲,居则致其敬,养则致其乐,病则致其忧。许世子不尝药,《春秋》讥之。陛下为天下主,何忍蹈此?昔文王之事王季,日必三朝,鸡鸣至寝门外,问内竖之御者曰:「今日安否何如」?曰安乃喜。日中亦如之,及暮亦如之。有不安则色忧,行不能正履。王季复膳,然后亦复初。食上必视寒暖之节,食下必省多寡之恒。武王率而行之。文王有疾,武王不脱冠带而养,文王一饭亦一饭,再饭亦再饭,比瘳乃已。自古圣帝贤王,史策所载,美不胜书,必以孝为首称。惟我太上皇帝以藩邸入嗣大统,事德寿备极孝敬,以天下养者二十六载,终始不渝,陛下所习见也。升遐之日,哀慕肫挚,终丧三年,力行古礼,前有以迈百王,后可以师万世,亦陛下所习见也。陛下政治动欲法尧舜,法祖宗,奈何门内之行,不近法太上乎?陛下身体发肤,受之太上;宗社民人,传之太上。昔闵子骞人不间于父母昆弟,陛下孝友性生,居青宫四十年,曾无间言;受禅三载,两宫和好,亦无间言。特缘初郊震惊,玉体愆和,太上皇帝忧虞切衷,未免责及侍御之人。左右近习,潜滋离间。过此以往,圣躬弗便于警跸,睿体每怯于风霜。温凊展庆之仪,仅遣内臣将命,俱以太上传旨而罢。二岁有馀,起居重华者不过一再。会庆诞节阙上觞之礼,岁首大会废称贺之文,陛下有亲而无亲,太上有子而无子,北内凄凉,殊无聊赖。一念及此,可为寒心!方今太上违豫,正陛下忧心不遑自逸之秋,中外臣僚引领望过宫者非一日矣。迨逾三月,未降指挥。玉津之游,不惮命驾。人情危震,莫知所措。窃观小民之家居,恒父子嘻嘻,一旦疾痛疴痒,侍奉汤药,不离左右;非是,则邻里乡党指而谪之。其有孝行卓著者,朝廷特有旌异之典,凡以教孝也。太上皇帝为天子之父,陛下处万乘之尊,固不宜下拟闾𨶒。然父子天性,自天子达于庶人,上下同揆。今南北内暌隔末由,晨昏侍奉,问安尝药,又不以时,何以示天下后世?《书》曰:「祗载见瞽瞍,夔夔斋慄」。以瞽瞍之为父而定省罔懈。若乃太上皇帝仁圣慈爱,今古罕觏。辛亥十一月,闻陛下感疴,中心惊皇,轻舆径至青城殿省视。值驾少寐,惟恐震惊,戒左右勿言;俟既寤,亲诣榻前抚摩数四,殷勤慰谕。《语》云:「父母惟其疾之忧」。太上之于陛下,何如者而忍忘之?今太上不怿,思欲与陛下相见者屡矣。陛下临朝,与臣僚论及过宫,未尝不心动,迨入内庭,即深居不出,知必有止而尼焉者。伏按内侍陈源,绍兴间获罪,太上皇帝窜逐,陛下复俾给事禁近,群情扰攘,佥曰:「两宫之隙,源实搆之;圣德之亏,源实致之」。陛下至亲父子,若非谗人投间,奚至此极?伏望俯鉴舆请,斥源辈以谢中外,即日夙驾诣重华宫,尽问安尝药之节,释朝野忧懑之情,宗社幸甚,臣民幸甚!臣世受国恩,垂暮之年,不忍见此危疑之迹,谨昧死上陈,干冒威颜,无任悚切待罪之至。
彭忠肃公止堂文集序 南宋 · 魏了翁
出处:全宋文卷七○八○、《鹤山先生大全文集》卷五四 创作地点:湖南省怀化市靖州县
某闻之程子曰:「圣贤之言不得已也,有是言则是理明,无是言则天下之理有阙焉」。又曰:「后之人始执卷则以文为先,平生所为多于圣人,然有之无补,无之无阙」。窃尝以是读圣贤之书,如《易》《书》《诗》《春秋》,篇具一体,不相袭沿。至于曾子、子思、孟子,亦皆孔氏不言之意,非为是以求闻于世也,不则无以宅天衷、奠民极、障人欲、祛世迷,凡不得已而有言也。自灵均而后,始有文辞之士,或竞相摹拟,或刊落陈言。千七百年,何啻数千百家,然而所谓无是言则理有阙者,自汉毛、董而后至近世诸儒宗,盖可屈指,而所谓有之无补、无之无阙者,则不知其几千百家矣。某自少已知有清江彭公,论谏炳炳,心乡往之。其后得公《内治圣监》之书,自正始于家,刑善于国,凿凿乎疏而理也。又得《止堂训蒙》之书,自一本二气、五常五典,娓娓乎密而辩也。又于公之子钦见公手泽与楼、刘诸老为公铭竁,则益瞿然自失,曰是学之正传而吾不得亲炙之也。庐陵李公鼎受知于公有年矣,今将漕湖南,而公之子铉来为属,乃以公平生所为文刻诸湘西精舍,移书某命识篇首。于是尽得公言行本末,披诵累日。呜呼,所谓无是言则天下之理有阙者,非此其是与!公始读程子《易传》,知为学之要,又从朱、张子问辩讲切而学益成。繇是尊闻行知,造次理道。居而训子孙,淑朋类,必孝弟谨信,志道依仁也,必穷理格物,谨独守约也;出而告君父,敩世子。必正心修身,事亲刑家,畏天爱民也,必尊儒务学,简修劝忠,别慝瘅恶也。盖言未有不根诸理,而理未有不求诸近,非若异端之诬民、文士之哗世也。绍熙定省之议,伏墀扣额,恳恳然有号泣随亲,起敬起孝之意。至如陈源依冯城社、间谍两宫,韩侂胄出入宫闱、与闻大政,脱少婴忤,流窜随之,公尽力排抵,无少回挠。刘文节公以论吴端出台,公以博士争之。公非有当言之责也,油然发衷,不能自已。呜呼,是言也,使见用于绍熙,则二圣重欢,必有以感移人心、迓续天命,而内禅之事毋遽也;见思于庆元,则政归中书,必有以登吁众正、绍开丕平,而学禁边议之纷纷不作也。伊尹之告太甲,曰「惟朕以怿,万世有辞」,曰「嗣王克终厥德,实万世无疆之休」。盖古人处君臣之变,一言一动为万世喜,为万世忧。然则公于此而无言也,不亦阙之甚与!文集凡四十有七卷,《训蒙》《圣监》与《别集》不与。绍定三年秋九月己丑朔,临邛魏某序。
宋故少傅右丞相赠太师卫王谢公墓志铭 南宋 · 张嗣古
出处:全宋文卷六六九九
宋中兴四叶甲子夏六月辛酉,少傅致仕丞相谢公薨于私第。明年秋,葬临海县太平乡环翠山之原。后二十有五年,公第五孙女作配宸极。又二年,以长秋推恩,追封信王。明年再封卫、鲁二王。嗣子采伯为军器监,嗣古获侍同朝,一日以故郎中张布之状曰:「先公墓木拱矣,而坠道之碑未立。登先公之门者,惟子存焉,敢以铭请」。嗣古辞不获,则叙而铭之。谢自任姓建国于南阳宛,至晋□会稽上江,族始大。五代时徙天台,世积厚德,号善良者家。曾祖俨,赠太师、福国公。祖侁,赠太师、齐国公。考景之,赠太师,累封岐王。公讳深甫,字子肃。第乾道二年进士,授迪功郎、绍兴府嵊县尉。召赴都堂审察,特授文林郎,调平江府昆山县丞。改秩知处州青田县,未赴,丁母秦国夫人忧。服除,召都堂审察,擢藉田令,迁大理寺丞,提举江东常平。光宗除户部左曹郎,借礼部尚书,充金国生辰使。绍熙初元,除右正言,迁左史,兼给事中,直宝文阁,知临安府。二年,擢户部侍郎,兼吏部、户部。四年,复兼给事中。宁宗即位,为阜陵𣪁宫覆按使,还,除御史中丞兼侍读。庆元元年,除端明殿学士、签书枢密院事。二年,参知政事。三年,兼知枢密院、充大礼礼仪使。四年,知枢密院兼参政。五年,进金紫光禄大夫,拜右丞相,封申国公。充明堂大礼使,封岐国公。崇陵因山之役,为总护使,还,封鲁国公。嘉泰元年封冀国公,上太皇皇后册宝,拜少保。屡以疾求去。三年,拜观文殿大学士、判建康府,封益国公,改醴泉观使。明年疾革,拜少傅致仕,则甲子之岁也,享年六十有六。诏赠太傅,加赠太师。公少孤,颖悟,博闻强记。十岁能属文,刻志为学,积十年不寐。每夕怠,设器贮水,加足其上,以警困怠。于是悉通诸子百家之说,卓然为乡闾名儒,从学者云集。为人识度凝远,有公辅器。既入仕,表表以行能显。其政事以爱人兴利为先,而行之以明谨无倦。嵊县岁饥,首捐俸助赈贷,载朱糗即赐山谷民,全活甚众。有妪诬主家掠死其子,认道殍以诉。乃捕系,公廉得妪子匿他所,逮以至,妪惊伏曰:「某人榜我为之,欲陷其叔尔」。时以向文简、钱宣靖比之。在苏摄长洲、常熟两邑,以治行闻。摄录事,剖滞讼四十有三,皆协情法。江东值岁大侵,覈义仓实储,尽发以赡饥民。禁遏籴以通商贾,条赏格以励劝分,阁逋债以安贫乏,召官吏乡隅讲授方略,详密周尽,活者一百六十万五千馀人,弛租百十三万有奇。行部止无供张,例馈一皆不受,剸词谋之舆人不获申者,一道歌舞其赐。天府之政,宽则废法,严则厉民,酌用其中。罢遣刺察民事予夺,阴传以教化,吏不得一摇手,要近不敢以私谒。抟浮冗之费,偿前政所贳商贾缗钱数十万,奏减九邑和买夏税折估。于潜、新城、昌化皆被山,则并秋苗折估递减之,民至今享其利。每朔望谒庙课诸生,士以为昔未尝见也。为中丞日,诏轻江浙和卖折丝之□,公请揭所减数示民,使州县不得巧于损益。神泉监废已久,奏复之,输天下铜皿以增鼓铸,其利甚博。其于议尚大体,明好恶,详辩坚确,在于言必行,行必效。初,孝宗求贤如不及,御史葛泌、颜师鲁合词以公为言,有诏堂审。未几,侍郎王蔺宿直禁中,复荐之,遂召见,言:「今日人材枵中侈外者多妄诞,矫许沽激者多衒鬻。激昂者急于披露,或邻于好誇;刚介者果于植立,或邻于太锐;静退简默者寡有所合,或邻于立异。故言未及酬而已龃龉,事未及成而已挫抑。愿任使之际,必察其实,然后涵养振作,勿使沮伤」。复疏保正长、催科、科折、差夫五弊。上问以救弊之方,公即以条画所当施行者对。上悉嘉纳,命板曹锓梓颁行。又请优恤海道舟户以备不虞,遂著为令。北寺转对,论上下习于苟安,拘挛顾忌,偷惰软熟,愿厉以廉耻,申以训敕,劝以赏罚。既处言路,论益剀切,慷慨无所挠。首言:「君,天也,天以刚健中正为德,故能宰制万物。君宪天,当以刚健中正为本」。殿中侍御史刘光祖以论吴端、孙垱忤旨移外府,公抗疏留之,且言:「士大夫廉耻道丧,命义不明,愿留圣虑」。时内庭干祈恩泽者众,公言渐不可长,今大农、州县类皆空虚,因献祖宗裁抑节省凡七疏。星文变异,公以为「阴盛于阳之象。君为阳,臣为阴;君子为阳,小人为阴;朝廷为阳,宫掖为阴;中国为阳,外夷为阴。愿默察精思,求弥天变」。为御史,直前奏事,言天道可畏,当恐惧修省,以尽应天之实。且及于清心节用,惜名器,谨赐予,言甚切至。元夕拜知閤门事韩侂胄越五官转遥刺,公封还内降,引法拒之。右司谏邓驲以论近习左迁,公谓驲参章切直,不为身计,请还其职,无使清朝有为近习动谏臣之失。进士俞古上书语讦,送瑞州听读。公言:「以天变求言,未闻有所旌赏。以言罪古,恐失朝廷事体」。内侍陈源久斥,忽畀内祠,固执不可。姜特立复召用,力争,竟不得入。张子仁建节,凡十一疏争之,命遂寝。至内廷有希求者,上曰:「恐谢给事不可尔」。其守正不阿,为上所知如此。尝留独坐,言:「比来纲纪不振,台谏有所论击,不与被论同罪,则反除以外任;给、舍有所缴駮,不命以次官书行,则反迁以他官;监司有所按察,不两置之不问,则被按者反得美除。奔竞无耻,请嘱亏法,贪墨纵横,隳坏纪纲,请风厉在位,以肃朝廷」。礼官议祧僖祖,侍讲朱公熹引义抗言。公言:「宗庙重事,未易遽更。熹考订有所依据,请从其议」。公论事辞旨温厚,不事矫亢,至公论所在,必连疏恳切言之,士皆服其得体。其历二府、总百揆也,守法度,持纪纲,惜名器,纯悫详陈,不激不随。处大事,决大计,定以片言,朝廷倚以为重。王德谦以阉寺除节钺,三疏力争,以大观覆辙为戒,必谪逐乃已。医官王泾受赂,奏窜之远方。虏使讫石烈直入不如仪,上起入禁中,在廷𥈭眙。公端委不动,俾虏使再俟于殿隅,请上复御朝,引使贡书,如旧制。侂胄窃权弄国,公持正引旧,与相颉颃。上春秋高,国本未立,公以仁宗、高宗故事,奏立近属为皇子,以系人心。椒风未建,公以为庶人婚嫁尚决之家长,请听命于太皇,议遂定。侂胄势沮,始谋挑边以固权位。公自使虏还,则以力陈修德修备之说,至是得请入辞,复极言兵端不可轻动。拳拳忧国,不以去留易虑。公既去,边衅遂开,而首祸者以死。呜呼,公可谓明哲大臣哉!公于大材尤所经意,尝诹访人物,录姓名置小佩囊中,所推挽多材学忠实之士。校漕闱擢叶适、徐元德、戴□于文卷,为部使者拔曹彦约于建平尉,力荐于朝。坐庙常荐进邵文炳、王楠、龚颐正、乔梦符等,多一时名士。公在相位,弥缝规拂,意尤至。上尝御云锦堂赐宴,公从容论持盈保业之难,又论用人之道,因及王安石喜人同己,遂致国家之患。一日奏事毕,复进曰:「迩来圣德日新,更愿戒谨其所不睹,恐惧其所不闻」。上皆悚听。公以材学简知孝宗,孝宗召见,初即欲擢用。洎江东遣使,首被亲泽,寝历清选,如驾轻车就熟路。在光宗朝为言事官,登法从,以谠言劘上听。晚相宁宗,毅然自守,勤劳百为。上雅重公,将再用,而大星已夕陨矣。公性孝弟,丧秦国,哀毁骨立,至感异梦。奉其兄润甫尤谨,兄卒,诲育犹子矩伯,官之,嫁其女五人。自奉冲澹寡欲,每禁家人用无过侈。尝曰:「官可改,人不可改」。故虽自位显荣,而简俭若布衣时。训诸子以义方,择师必名士。为文章典重宏丽,五当朝廷大典册。尤工诗,有文集二十卷、《北征日记》二卷。先娶林氏,蚤世,封益国夫人。继室以其妹,自郡夫人封至鲁国,追封楚。子男四人:采伯,其长也;渠伯,故朝奉大夫、通判澧州,追封太保、祁国公;棐伯,故朝奉大夫、通判漳州;汇伯,故朝奉大夫、通判泉州,兼南外宗正丞。女四人,长适故登仕郎李𨑖,次适故中奉大夫、守左司谏兼侍讲张次贤,次适朝请郎、通判婺州黄准,次安人在室。孙男十六人:奕脩,朝散郎、淮东总领所干办公事;奕楙,承直郎、监淮安州五祐盐场;益昌,和州防禦使、带御器械兼干办皇城司;奕礼,朝请郎、行大理少卿;奕巽,朝奉郎、湖广总领所干办公事;奕恭,通直郎、知南康军都昌县丞;奕中,通直郎;奕俭,承直郎、新监两浙转运司临安府造船场;奕容,承直郎、新监嘉兴府新城户部犒赏酒库;奕正,宣教郎;奕善,文林郎、新监建宁府合同场;奕艮,儒林郎;奕信,通仕郎;奕明、奕进,并承信郎。孙女十一人,长适从事郎、新南剑州军事判官吴楹,次适脩职郎、绍兴府诸暨县丞宋倅,次适通直郎、添差浙东安抚司干办公事黄元直,次慧性,赐紫圆照太师,次适脩职郎、新温州瑞安县尉黄元贶,馀未行。曾孙男八人,在学业进士,堂、𡌴、塈并承务郎。曾孙女五人,长许嫁宣教郎吴洁,馀尚幼。其葬实开禧元年,追王绍定五年,志而铭之,端平之初元也。铭曰:
钜宋中兴,德进朝尊。世有韪人,祊国擎天。丕显阜陵,吁俊登贤。丰水有芑,贻谋子孙。堂堂谢公,有德有言。鸾风来仪,一鹗孤鶱。翊光相宁,橐籥乾坤。位无滥官,官无倖恩。有臣舞权,佻起兵端。公排其奸,虑我本根。兵出骚边,权奸丧元。明哲保身,礼仪不愆。法彼先觉,祚其后昆。以茂以蕃,以王其门。翠山之原,斯文永存。
按:《东山志》卷一七,清刻本。
宋故龙图阁学士张公神道碑 南宋 · 杨万里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三六四 创作地点: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
淳熙圣人在位二十有八载,圣神武文,道盛德备,奄有五三,汉唐以还,皆自郐而下。然天下知其圣矣,至其所以圣则荡无能名。若稽盛大之极,其惟从谏之圣乎?呜呼,足矣!尧舜之圣蔑以加矣。于是忠鲠云集,用即丕功,时则有若谏臣张公者,山之岱嵩,星之五行欤?公讳大经,字彦文,世家建昌之南城。曾祖讳新,祖讳本,父讳富,俱隐德不仕。父赠至光禄大夫。母朱氏,封太宜人,赠宜春郡夫人,皆以公也。光禄倜傥尚义,而深不愿人知,君子知其有后。公自总角从师,刻志励行,不妄交游,肄业精勤,休浣不辍,人罕识其面。年十九,罹光禄忧,执丧如礼。敬奉慈母,益力学问。再举礼部,第绍兴十五年进士。公阅仕自尉南陵,丞贵溪、晋江,宰吉之龙泉,签书定江军判官事,守真州,提举湖南常平,提点湖北、江东刑狱。入为监察御史,大理少卿,殿中侍御史,侍御史,右谏议大夫,侍讲,礼部尚书,侍读。出守建宁,提举玉隆宫、鸿庆宫、太平兴国宫,积官至正议太夫,赠银青光禄大夫。爵清河郡侯,食邑一千九百户。享年八十有五。公在江东半岁,召入觐。公见上,历陈民瘼时务,气和词直,翊日除监察御史。先是,上欲重风宪之选,命条上部使者十人,御笔独可公姓名。召见,上曰:「朕于十中得卿一人,以卿风力峻整」。命下,中外耸叹。公自惟暮齿擢自远外,益思补报,首论士风四弊,曰掊克,媮惰,诞谩,浮虚。时初秋闵雨,诏两浙江东虑囚,言诸路狱多淹滞,有未决者一百有六十,欲令刑部书之于籍,严立其期,趣令具狱,庶囹圄一空,感召和气,以消旱暵。一再言之,上嘉其言,增秩二等。大理正、丞比年居外,公以为言,有旨作舍寺廷,由是寺官无居外者,朝列萧然。淳熙八年,为殿试考官,对策切直者置前列。其在殿中,首言今日之不治,由大臣不任责。又言敕局储才之地,宜选任,而已试者仍不除兼官。又以治民之本在监司,请令侍从给舍举郡守之通敏可监司者一二人。职事官补外,亦必观其才力胜任,然后畀之。诸路救荒,监司守令之赏宜戒伪滥。时二麦既登,流徙稍复,而飞蝗颇多,公言于上曰:「愿陛下深思天人相与之理,弥加警惧。饬大臣讲求人事之未至者,更张而力举之。政刑之间,益致其谨。俾内而百官有司输忠谠,崇宽大,各修其职,以济事功;外而监司守臣察贪吏,平冤狱,去苛歛,以宽民力而息愁叹」。公尝因见上,谈间奏云:「陛下面命讲读官,欲鉴德宗之失,令各言缺失,谦冲如此,何忧不治」?上曰:「德宗不学不知道」。公奏云:「信如圣训。德宗拒谏饰非,奉天所听陆贽之言,皆出强勉。陛下从谏如流,实宗社之福」。其在台端,首进正人心之说,以为「士风未厚,吏治未肃,民力未苏,和气未应。臣尝求其故,毋乃人心之未正乎?昔仁宗尝患绅躁竞,文彦博以为恬退者擢则趋求者耻,乃荐张环、韩维辈。真宗尝问治道何先,李沆对以不用浮薄,此最为先。因言梅询、曾致尧等不可用。今能如此,则浮薄之风何患不革?陈绛赃败,仁宗谕辅臣以训饰亲民之官;转运张士逊辞王旦,旦以榷利为戒。今能如此,则贪刻之风何患不革?臣愿陛下用人之际,益思所以察邪正,崇忠厚,表廉白,明义利,彰示好恶,俾中外知趋附浮薄者之必抑,贪污掊克者之必去,则莫不洒濯其心,靡然一归于正」。上再三称善。至言朝士谒告以免朝参,浙西收租而加公量,诸军市易,诸郡遏籴,奉使不可以不素,择监司不可以限资格,事皆施行。而监司一说,上尤注意,妙选寺丞四人,同时临遣,中外咸以为荣。其在谏省,首以警惧为戒,谓:「人主之患莫大乎安于小成,足于近效,而无始终不息之志。故爱君忧国之臣,每以远大之效、古人之事业,勉其君以必为。魏徵愿为良臣,盖以皋夔自任,而致太宗于尧舜也。陛下宵旰图治二十二年于兹,而其效犹未能远过于太宗。比年以来,旱蝗继作,星纬失常,虽宸心焦劳,圣德感召,而获一稔之应,退舍之祥,然天人相与之际,盖有甚可畏者。欲望陛下谨终如始,天心既格,而警惧之诚益专,沴气虽销而修省之意愈笃,不为近功,毋急小利,必欲措世泰和而后已」。上深嘉纳。宦官陈源以奸败,公言欲革此习,当裁之于未然。公见民力愈困,请通漕臣之计,以补州郡之有无,拘户绝之租,以广常平之储偫。又请严赃罪改正之法,以惩贪黩之吏;收外路辟阙归吏部,以杜私谒而通孤寒。公尝从容奉燕閒,上曰:「比来中外亦无事」。公退而上疏曰:「臣闻治不忘乱,此人主之远图也。汉文帝时可谓安矣,而贾谊以为方今之势犹抱火厝之积薪之下,而寝其上。本朝仁宗时可谓治矣,而苏洵以为天下之势如坐敝船之中,骎骎乎将入于深渊。盖二臣之心忧治世而危明主,不得不然也。今者法度修明,纪纲振肃,上下和辑,边陲晏清,谓非治安可乎?然边境虽安而舆图未复,灾沴虽消而礼岁未可必。至如宽赋裕民,选将练兵,急人才,厚风俗,未能副圣意之所欲者,尚多也。臣愿陛下愈加兢业,日新又新,毋以古人之治为难能而勉其所未至,毋以今日之效为已足而坚其所欲为」。上忻然开纳。秋旱,下诏求言,公上疏陈四弊曰:「臣闻心和则气和,气和则形和。形和则声和,声和则天地之和应。今者旱暵之繇,盖人心不和有以致之。民力困竭而愁叹者多,军士贪乏而嗟怨者众,当今之弊无大于此二者。夫民力之竭由于赋歛之无艺,赋歛无艺本于财计之趣迫。州县之间,缯帛不受其物而多折其估,米粟过收其赢而何止倍输。峻榷酤之禁,苛关市之征。至如预借田租,诛责积负,罗织以罪,而罚入其财。无名之需,数外之歛,有不可殚举者。督迫之势自上而下,民之愁叹,理所必然。苏民力而息愁叹,其必自版曹始,版曹宽则州县宽,州县宽则民力苏矣。国家竭天下之财以养兵,而军伍乃有贫乏之叹,何哉?盖生齿滋众,而廪给不赡,故负薪鬻屦亦皆为之。为主帅者又多务剥下,以济其私。臣闻之道路,皆谓中外兵帅多出贵倖之门,主之者唯誉其美,恃之者略无所惮。平时赂遗之费,非天雨鬼输,军士安得不贫,怨讟安得不作?初传陛下欲亲大阅,士卒忻然,俄而报罢。殿帅阅习,劳赉薄少,遂有太半不声喏者;试艺灭裂,军容不整,至有失马践死者。纪律隳坏,一至于此,盖由主帅营利自丰,素召众怨。是以一旦临事,遂见乖谬。池州统帅虐用众力,不胜其苦,燕馈总领,费用不赀,军情摇动,怨语流播,而黜罚皆未加焉。臣愿陛下精择将帅,使之爱养士卒,窒其倖进之路,察其借誉之私,赫然如齐威王烹阿之举,则军情悦而缓急可用矣。然今日之弊复有大者。臣闻汉王吉曰:『朝廷不备,何以言治?左右不正,何以化远』?往者一二近习固尝招权纳赂,以致人言,陛下特发英断,斥而去之,虽舜之去四凶不是过也。今道涂之人犹窃有议,但见干进者或得其所欲,由径者或遂其所求,而窃意其有为之地者。皆谓此辈在陛下之前,未必敢直指某人之贤与否也,明言某人之求与此除也,意者浸润之言或得以乘其隙,弥缝之誉或得以逞其私。不然,此辈居第名园,越法踰制,外庄列肆,在在有之,非赂遗之广,何以济其欲耶?臣愿陛下疏斥奸回憸腐之人,更选老成醇重之旧以备给使,痛惩僣侈,抑绝倖门,毋俾妄议,上累圣德。然今日之弊又有大者。臣闻韩愈尝因旱抗论曰:『君,阳也,臣,阴也。独阳为旱,独阴为水。圣明在上,而群臣不能尽心于国,有君无臣,是以久旱』。观愈此言,其旨深矣。今陛下厉精于上,而大臣不任责于下,今日进呈,明日取旨,殆不过常程差除,琐琐细故而已。欲革一弊,先恐召怨;欲立一事,惟恐累身。事有可行而不行,曰此上意也;人有当用而不用,曰此上所不乐也。委其责于人而掠其功于己,每事依违,无所可否,如此而望其燮调阴阳,感召和气,难矣。臣愿陛下深鉴韩愈之言,垂意人主之职,责成宰辅,一提其纲,则天下之事必有能办之者,而陛下又何劳焉」。阅旬日,公见上而言曰:「陛下近以闵雨引咎责躬,求言补阙,愿择众言有可行者行之」。上曰:「已令大臣录其可行者」。如捐南库钱与户部,池州郝政与降充统制官,殿帅寻亦补外,盖用公言也。其在春官,虽无言责,而论思献纳尤多。如开数路而求贤以补郎曹,教两淮之民兵以备缓急,监司毋多驺从以费州郡,诸路时行推排以惠贫民,减宗子取应举数以广睦族之恩,增四川铨试律义以严门子之选。求人才者大臣之职,举将才者二府之责。驭军宜严,侈俗宜禁,剧郡择守以备监司之选,治行列荐必惟实迹之求,中武举者勿换文资,宰岩邑者必由荐举。每进见,缕缕为上陈之。其在讲筵,因讲《易》之《家人》、《损》二卦,深陈正家之道,损上益下之义。尝侍燕閒,赐座从容,上问日饮几何,所饵何药,宦游所历何地。尝当春时,上问玉堂花木,云:「卿于此亦可少进杯杓」。及归院,即宣赐流香果实,恩意周洽如此。公娄祈退,愿为祠官,上曰:「卿公廉必能为朕牧养小民」。乃以徽猷阁学士知建宁。公自除大宗伯,至是衣带鞍马再膺蕃锡,都门祖饯,从臣分韵赋诗,朝士以诗赠行,观者叹息,如二疏焉。其在建宁未几,移镇绍兴,公力祈免,不拜新命。章数上,乃被提举玉隆宫之除以归。公还家省松楸,会亲友,奖后进,藏书万卷,周览无倦。乡闾有枉抑不伸,孤弱无告,或贫不能举婚丧,或不能诣吏部、试礼部者,公皆全而济之。至亲近族,或月有所给焉。继领南京鸿庆宫。十六年,太上登位,以覃霈转通议大夫,又特颁诏奖,进龙图阁学士。下诏求言,公乃上疏言:「先正司马光尝论人君之大德有三:曰仁,曰明,曰武。致治之道有三:曰官人,曰信赏,曰必罚」。又曰:「当法寿皇之孝与勤俭,遵行寿皇之畏天爱民,任人纳谏」。又言:「毋恃和好之安,而忘备禦之谋」。绍熙改元,领太平兴国宫。告老,以通奉大夫致其仕。公寿登八十,阖室驩跃,于立春讲庆,命章䌽服,重行拜舞,捧觞称寿,鼓吹并作,内外姻旧载酒设礼,撰为诗歌以赞美之。寻开宾筵,踰月乃罢。闾里歆艳,以为盛事。五年八月,皇上受禅覃霈,于是有正议之命。闰十月降诏抚问,赐银奁药茗。王人踵门,恩光赫奕,前此未睹也。公姿禀特异,年寖高,体气益彊。一日疾作,顿甚,粥食为废,汤剂靡效,乃语诸子曰:「吾目可瞑,吾爱君忧国之心不可泯」。无一语及家事。薨于正寝,实庆元四年七月二十九日也。讣闻,天子悯之,于是有银青之赠。公娶同郡蔡氏,累封至淑人。两遇庆寿恩,以子加封咸宁、蕲春郡夫人。夫人与公同生于甲午,先公八年卒。子六人:元谦,早世;元晋,奉议郎,主管台州崇道观;元益,从政郎,监潭州南岳庙;元豫,儒林郎,监潭州南岳庙;元涣,承事郎,监筠州新昌县酒税;元复,国子监发解。元豫、元复,皆先卒。女二人,长已笄而亡,次适承节郎赵师复。孙十二人:国器,承事郎、知吉州太和县丞;国华,修职郎、新兴国军司户参军;国均,承务郎、新监绍兴府支盐仓;国成,承奉郎、新监温州支盐仓;国光、国栋、国枢、国祥、国蓍、国基、国俊、国纪。孙女六人,长适从政郎南康县丞吕伯固,次适陈尧、向大荣、黄策,皆举进士,馀未行。曾孙男三人,女四人,皆幼。诸孤将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可封乡梁家湖之原,从蕲春夫人之兆也。公忠孝天得,方重质实,自奉清俭,待人谦和,言不妄发。宇量恢恢,莫测其际,而开心见诚。学问醇正,识趣超诣,处事精审,虑患深长。每先事而言,或者以为过计,已而信然。宜春太夫人享年九十有八,时公年亦六十,象服委他,金紫怡愉。七迎板舆,就养公馆,士大夫荣之。元晋等承颜养志,皆就祠禄。元涣虽任筦榷,间求檄归侍,及属疾捐馆,三子皆在左右云。先是元晋以书赴告于予曰:「先公辱下执事与游久,故甚厚,非执事谁宜铭」?予不得辞。公为守令有惠化,为部使者有风棱,待制刘公国瑞状公行实备矣,兹不重出。独表其在言路关国之大事者著于篇。铭曰:
谏罔惟行,后罔圣名。谏罔惟咈,臣罔直声。于穆孝宗,惟天为崇。从谏一者,圣名独隆。温温张公,不婞厥衷。不媕厥躬,惟朴故忠。朝阳在东,凤鸣梧桐。匪凤则鸣,惟天为聪。文皇微圭,臣主惟微。一舜一夔,不在淳熙(《诚斋集》卷一二一。)?
恢恢:原脱一「恢」,字,据四库本补。
谏召陈源姜特立封事 南宋 · 尤袤
出处:全宋文卷四九九九、《宋史》卷三八九《尤袤传》、《南宋书》卷三四、《梁溪遗稿》文钞补编 创作地点:浙江省杭州市
近年以来,给舍、台谏论事,往往不行,如黄裳、郑汝谐事迁延一月,如陈源者奉祠,人情固已惊愕,至姜特立召,尤为骇闻。向特立得志之时,昌言台谏皆其门人,窃弄威福,一旦斥去,莫不诵陛下英断。今遽召之,自古去小人甚难,譬除蔓草,犹且复生,况加封植乎?若以源、特立有劳,优以外任,或加锡赉,无所不可。彼其闲废已久,含愤蓄怨,待此而发,傥复呼之,必将潜引党类,力排异己,朝廷无由安静。
经筵留身面陈四事劄子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四三四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一四、《经济文衡》续集卷六、九、二一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五八、《朱子奏议》卷四、《考亭志》日抄、《右编》卷一一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宫闱典卷一三 创作地点:浙江省杭州市
臣迂愚衰贱,无以逾人,仰荷圣明召从远外,置之近侍之列,处以劝诵之官,此岂私于小臣者哉,意者必以其粗尝讲学,稍有思虑,不肯随众默默,或有以仰裨圣治万分之一也。而臣伏自到阙,三获进对,狂妄之言,时蒙采纳,如增添讲日、看详封事、不受贺表之属,皆得施行。臣窃不自知,以为庶几可以披沥肝胆,毕义愿忠,而无负于陛下所以收录使令之意。又窃惟念服在内朝,实以从容讽议为职,故虽被求言之诏,亦不敢辄同外臣撰述文字,以致宣泄;但尝面奏一二,意望陛下自以为圣意施行。而累日以来,窃观天意,雷霆之后,继以阴雨,沉郁不解,夜明昼昏,此必政事设施大有未厌人望,以致阴邪敢干阳德者。而臣前日所尝言之大者,尚亦未蒙省察。若但碌碌随群,解释文义,时时陈说一二细微,以应故事,则不唯非陛下所以召用愚臣之意,亦岂愚臣所以服事陛下之志哉?今有微诚,须至倾竭。臣之所言,其最大者,则劝陛下凡百自奉深务抑损,自宫闱之私,居处服用,且如潜邸之旧,以至外庭礼数,仆御恩泽,亦未可遽然全享万乘之尊,庶几有以感格亲心,早遂晨昏定省之愿,以为陛下必垂开纳。而数日来,乃闻有旨修葺旧日东宫,为屋三数百间,外议皆谓陛下意欲速成,早遂移跸,以为便安之计。不惟未能抑损,乃是过有增加,臣不知此果出于陛下之心,大臣之议,军民之愿耶?抑亦左右近习倡为此说以误陛下,而欲因以遂其奸心也?臣恐不惟上帝震怒,灾异数出,正当恐惧脩省之时,不当兴此大役,以咈谴告警动之意;亦恐畿甸百姓饥饿流离,阽于死亡之际,忽见朝廷正用此时大兴土木,修造宫室,但以适己自奉为事,而无矜恻悯怜之心,或能怨望忿切,以生他变。不唯无以感格太上皇帝之心,以致未有进见之期,亦恐寿皇在殡,因山未卜,几筵之奉,不容少弛;太皇太后、皇太后皆以尊老之年,茕然在忧苦之中,晨昏之养,尤不可阙。而四方之人但见陛下亟欲大治宫室,速得成就,一旦翩然委而去之,以就安便,六军万民之心,必又将有扼腕而不平者矣。前监未远,甚可惧也。至于一离尊亲之侧,轻去倚庐之次,深宫永巷,园囿池台,耳目之娱杂然而进,臣又窃恐陛下之心未易当此纷华盛丽之荧惑感移。虽欲日亲儒士,讲求经训,以正厥事而进德修业,亦将有所不暇矣,此又臣之所大惧也。至于寿康定省之礼,则臣尝言之矣,而其意有未尽也。今闻迩日一再过宫,亦未得见,而不亟为之虑,如臣所谓下诏自责,频日继往者,顾乃逶迤舒缓,无异寻常之时,泛然而往,泛然而归,太上皇帝闻之,必以为此徒备礼而来,实无必求见我之意,其深闭固拒而不肯见,固亦宜矣。又闻太上皇后惧忤太上皇帝之意,不欲其闻太上之称,又不欲其闻内禅之说,此又虑之过者。殊不知若但一向如此而不为宛转方便,使太上皇帝灼知陛下所以不得已而即位者,但欲上安宗社,下慰军民,姑以代己之劳,而非敢遽享至尊之奉,则父子之间,上怨怒而下忧惧,将何时而已乎?父子天伦,三纲所系,不惟陛下之心深所未安,而四方观听殊为不美。久而不图,亦将有借其名以造谤生事者,此又臣之所大惧也。至于朝廷纪纲,尤所当严,上自人主,以下至于百执事,各有职业,不可相侵。盖君虽以制命为职,然必谋之大臣,参之给舍,使之熟议,以求公议之所在,然后扬于王庭,明出命令而公行之。是以朝廷尊严,命令详审,虽有不当,天下亦皆晓然知其谬之出于某人,而人主不至独任其责。臣下欲议之者,亦得以极意尽言而无所惮。此古今之常理,亦祖宗之家法也。今者陛下即位未能旬月,而进退宰执,移易台谏,甚者方骤进而忽退之,皆出于陛下之独断,而大臣不与谋,给舍不及议。正使实出于陛下之独断而其事悉当于理,亦非为治之体,以启将来之弊,况中外传闻,无不疑惑,皆谓左右或窃其柄,而其所行又未能尽允于公议乎?此弊不革,臣恐名为独断而主威不免于下移,欲以求治而反不免于致乱。盖自隆兴以来,已有此失,臣尝再三深为寿皇论之,非独今日之忧也。尚赖寿皇圣性聪明,更练世事,故于此辈虽以驱使之故稍有假借,实亦阴有以制之,未至全堕其计。然积习成风,贻患于后,其害已有不可胜言者。如陈源、袁佐之流,皆陛下所亲见也,奈何又欲袭其迹而蹈之乎?且陛下自视聪明刚断,孰与寿皇?更练通达,孰与寿皇?寿皇尚不能制之于前,而陛下乃欲制之于后,臣恐其为患之益深,非但前日而已。此又臣之所大惧也。至于𣪁宫之卜,偏听台史胶固谬妄之言,堕其交结眩惑之计,而不复广询术人,以求吉地,但欲于祐思诸陵之傍攒那迁就,苟且了当,既不为寿皇体魄安宁之虑,又不为宗社血食久远之图,则自宰执侍从以至军民,皆知其非而不敢力争。夫以寿皇之丰功盛烈,百世不忘,而所以葬之如此其草草也,此岂不又大咈天人之心,以致变异之频仍而贻患于无穷乎?此又臣之所大惧也。凡此四惧,皆非小故。臣愿陛下深察愚言而反之于心,明诏大臣首罢修葺东宫之役,而以其工料回就慈福、重华之间,草创寝殿一二十间,使粗可居,又于宫门之外草创供奉宿卫之庐数十间,勿使其有偪仄暴露之苦。如是则上有以感格太上皇帝之心,而速南内进见之期,又有以致寿皇几筵之奉,而尽两宫晨昏之礼;下有以塞群下窥观眩惑之奸,而慰斯民饥饿流离之叹。此一事也。若夫过宫之计,则臣又愿陛下下诏自责,减省舆卫,入宫之后,暂变服色,如唐肃宗之改服紫袍,执控马前者。预诏近属尊行之贤,使之先入,首白太上皇后以臣前所陈宛转方便之说。然后随之而入,望见太上皇帝,即当流涕伏地,抱膝吮乳,以伸负罪引慝之诚。而太上皇后、宗戚贵臣左右环拥,更进譬谕解释之词,则太上皇帝虽有忿怒之情,亦且霍然云消雾散而欢意浃洽矣。此二事也。若夫朝廷之纪纲,则臣又愿陛下深诏左右勿预朝政,但使朝廷尊严,纪纲振肃而国家有泰山之安,则此等自然不失富贵长久之计。其实有勋庸而所得褒赏未惬众论者,亦诏大臣公议其事,稽考令典,厚报其劳。而凡号令之弛张,人才之进退,则一委之二三大臣,使之反复较量,勿徇己见,酌取公论,奏而行之。批旨宣行,不须奏覆,但未令尚书省施行,先送后省审覆,有不当者,限以当日便行缴驳。如更有疑,则诏大臣与缴驳之官当晚入朝,面议于前,互相论难,择其善者称制临决。则不惟近习不得干预朝权,大臣不得专任己私,而陛下亦得以益明习天下之事,而无所疑于得失之算矣。此三事也。若夫山陵之卜,则臣前日尝以议状进呈,近日又与同列连名具奏。今更不敢频烦圣听,亦望特宣大臣,使详臣等前后所论而决其可否于立谈之间。先宽七月之期,次黜台史之说,别求草泽,以营新宫,使寿皇之遗体得安于内,则宗社生灵皆蒙福于外矣。此四事也。凡此四事,皆今日最急之务,切乞留神,反覆思虑,断而行之,以答天变,以慰人心,上以彰圣主用人求谏之实,下以伸小臣爱君忧国之忠,则臣不胜千万大幸!又窃念臣老病之馀,寒斋独宿,终夜不寐,忧虑万端;而进对之时,率多遗忘,言语精神又不能以自达。是以前日一再面奏,所陈数事,有未蒙深察者。今因入侍,敢复冒昧,辄形纸墨,伏惟圣明独赐详览而择其中。至于孤危之踪,不敢自保,窃恐自今以往,不获久侍清闲之燕矣。臣无任瞻恋恳切皇恐俟罪之至。取进止(乞留中。)。
〔不受贺表下贴黄〕臣又闻前日贺表虽蒙退出,而未降指挥。今后合称贺事,三年之内并与权免,其节序变迁,并合进名奉慰,并乞圣明先赐处分,庶几遇事免致失礼。伏候圣旨。
〔窃观天意下贴黄〕臣又闻前此雷雨之时,累曾地震,此十七日半夜前后,其震尤甚。八月半间,蜀中大震,墙屋往往倾摧。臣虽不曾亲见,然见者颇多,传闻甚的。圣政方新而变异不止,天戒甚明,必有所为。并乞睿照。
〔此三事也下贴黄〕臣又尝谓人主当务聪明之实,而不可求聪明之名。信任大臣,日与图事,反覆辩论,以求至当之归,此聪明之实也。偏听左右,轻信其言,每事从中批出处分,此聪明之名也。务其实者,今虽未明,久必通悟。务其名者,或外间一时可以竦动观听,然中实未明,愈久而愈暗矣。二者之间,所差毫釐,而其得失则有大相远者。伏乞睿照。
与方伯谟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二三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四四
适方遣人奉简,忽承手示为慰。幼恭书已领,少须手可作字,并奉报章。但不知其行期在几时?幸批报也。《韩考》已领,今早遣去者更烦详阅签示。适有人自三衢来,云琐闼以论陈源故补外,见詹卿烦及之。人还草草。
扬子序篇有「冠乎群伦」之云,以为无义者固可笑,而问人出处者亦疏脱也。
警斋吴侍郎神道碑 南宋 · 刘克庄
出处:全宋文卷七六一九 创作地点:福建省莆田市莆田
理宗皇帝在位四十一年,景定甲子九月,召前礼部侍郎吴公赴行在。未至,踰月而帝上宾。新天子继志述事,公首擢兵部侍郎,然公已属疾,拜疏乞挂冠矣。天下闻而哀之,诏与遗表致仕恩。公讳燧,字茂新,先世自晋江迁同安。曾大父琏,大父宗,皆里耆儒。父桧,三偕计吏,擢庆元己未第,为尚书程文简公之客,仅教授柳州、佥判郁林州而终,赠朝议大夫。妣恭人王氏。公自髫丱,语出惊人。绍定戊子乡荐,擢己丑乙科,授从事郎、威武军节度推官。内艰服阕,授惠州推官。陈三枪犯潮、广,抑斋陈公韡方督三路馈饷,公躬部送往返。广卒叛,郡寮或遁去,公独佐赵侯希䈣捍禦。秩满入都,袖文谒梅亭李公刘,荐于朝堂,差教授福州。士多挟贵寓求学职,公专以课试定去留。储学廪之赢,葺庙学,刊《通鉴纲目》。台阃如王公伯大、曹公豳、李公大同、徐公清叟皆以京削荐。李公韶贰春官,为合颖,班改宣教郎、知潭州攸县。葺丰积仓,补亡粟,缮邑庠,作高门。旧贡士庄尤薄,倡大姓协助。郴寇震邻,公总扼要害,境内肃然。二考,抑斋由元枢建阃,辟机宜文字,事必咨焉。结局增秩。淳祐庚戌谒光范,忠定郑公恨见之晚。衡文南省,揭晓,除书库官,迁太学博士。踰月除监察御史,兼崇政殿说书。奏疏以正纪纲、通言路为第一义,抨弹所及多贵要亲昵,不少回互。冬至雷变,与同台御史潘公凯交章论:「旧学初相端平,人以小元祐目之。比及再相,内降颖出,不闻杜衍之封还;大计未定,不闻韩琦之力请。以陈力不能之时,昧知足不辱之戒。丙申之雷,引咎策免,今兹之雷,不闻辞位,是君臣皆以天变为不足畏矣。臣谓其咎过于张禹,臣愿自比于朱云,宜俾奉册就第,而登庸有德望、宦官宫妾不知名者代之」。上方礼貌师傅,疏入报闻,二公皆求罢,诏以大理少卿留公,不拜而去。夕郎董公槐封还词头,亦去。都人士祖饯,四学作为诵诗,直声塞穹壤矣。踰年,上思之,除直秘阁、广东提刑。盛夏南辕,所至洗冤泽物。臬台节制摧锋,公恩威相济,将士悦服,溪洞怀畏。每曰是邦乃张曲江故里,周濂溪、杨诚斋旧治,慨然想其遗风,辟相江书院,重建讲堂,扁曰「道立」,文风一变。期年而召,道除秘书少监,兼国史院编修官、实录院检讨官。入对言:「今和籴扰民,征搉困民,抄籍夺民,科敷病民,怨气极矣。淮蜀连岁被兵,尤可哀痛,而上下崇粉饰为承平,事秘密为暇豫。愿畏帝眷靡常,忧祸至无日,绝内降,裁私恩,聚忠贤,抑嬖佞,节不急之费,去不良之牧。《传》曰『知惧如是,斯不亡矣」』。上欣然开纳,擢殿中侍御史,兼侍讲。时盛夏犹寒,公言宜崇阳抑阴,又演其说云:「塞倖门使宫闱之阴不得干外朝之阳,屏邪佞使小人之阴不得胜君子之阳,固封守使夷狄之阴不得犯中国之阳」。又言蜀危,乞命重臣建阃及治余玠宾客程逢友、朱申、李卓等之罪。又言玠子如孙稛载蜀宝货东下,宜下于理,没入所窃以饷军。又言余晦败事遁归,宜夺从臣恩数。时戚畹寺人稍有声闻,公因黄雾淫雨,言:「仁宗靳一通事舍人不与,高宗易邢焕待制为观察使,英宗重韩琦之权,押空头敕还任守忠,孝宗□陈源外祠,陛下独不能乎?未能抑之而又长之,未能去之而又纵之,此天意之所以未回也」。西太乙宫新建,驾将款谒,公陈三不可,略曰:「名为祈谢,迹类游观。况驰道越在关外,支犒重费国力」。上悚然中辍。它建明弹击不胜书。上访宜冠豸者,公荐洪公天锡,首论戚官董宋臣等三人之罪。上使公谕洪易疏,洪抗论愈峻,公奏乞行天赐之言,又奏:「臣不能顺指,甘受诛殛」。洪改太常少卿,不拜;公改礼部侍郎,亦不能安矣。琐闼因而倾之,遂与洪公相踵而去。开庆改元,除集英殿修撰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。未几,后省言其前论蜀守之误,夺职罢祠。年馀复祠。先帝末命予环,今上初政,召持橐而公薨矣,呜呼悲夫!公生于庆元庚申,得年六十有五,赠通议大夫。配陈氏,泷水丞孝仁之女,赠恭人。男一人,基,承德郎。女一人,早世。孙男一人。初,公葬陈恭人于积善里文圃山之麓,咸淳乙丑十二月某日,基以公合葬而问铭于余。余论次公平生而有感焉。自昔人主有性不喜人谏者,有追仇尽言者,理宗皇帝则不然。公始论旧学而去,人曰撄龙鳞矣,然未几而衣绣,又未几而召拜拾遗、执法。后忤左珰而去,人曰捋虎须矣,然至于将凭玉几,尚朌银信。自古及今,圣度如天,容受直言,愈久而愈见思,未有如吾理宗之懿也。公与忠定郑公非素交,郑公于公擢之如此之骤也,公与郑公绳之如其严也。使遇李林甫、秦会之,必阴中偃月堂之毒、大害书于格天阁之下矣。而郑公终始含洪,公与潘、董各优游閒燕,岂特理宗之德不可思议,若郑公之量亦岂易及哉!公文章温润典雅,各有体裁,凡数十卷。惟奏议三大帙,皆通达国体,切当帝心,宜别为集。虽愤世嫉邪,谊形于色,然于善类极拳拳。尝荐三十人,多知名士。白简指陈,皆老奸宿赃、腐夫憸人自绝于清议者,非若近世浅丈夫屑屑于儿女恩怨也。晚使粤,卜筑城中,为三堂一斋,曰桂堂以合族,曰师贻以奉先,曰学林以藏书,斋曰警斋,皆宸翰也。暇日与里社诸公觞咏其间。余居邻郡,公时以诗筒往复,世故不复挂口。公在台霜棱铁面,然与乡里人处恂恂如也。待族姻朋旧极委曲,为乡相苏魏公请谥正简。谢审计图南、王太博南一皆邑耆艾,极力推挽。抚爱弟龙溪主簿煓如子,郊恩首及之。余交游多矣,公相知深而相于久。方公炎炎时,余绝不通问,后公出而余入,间得书,常讽余早退,庶几古道谊之交者,铭公非余而谁?铭曰:
昔戆叟兮有言,立初节易兮保晚节难。迹前修兮究观,若子方兮志完。其始进也,壮哉瑶华宫之谏兮,灯笼锦之弹;其重来也,李悔送行之诗兮,田发染丝之叹。岂不以其妍华于春熙兮摇落于岁寒,有美一人兮节高而名全。前攻安昌博山而斥兮,后忤痈疽与瘠环。又荐豸兮助杂端,奋螳臂兮犯龙颜。与豸俱去兮退而考槃,千仞而坠兮十期之间。林密兮山深,发白兮心丹。抢永穆陵之环召兮,辞新天子之橐班。哀人生之奄忽兮,奉讣问而汍澜。乱曰:驰万马于畏涂兮,昔心忧乎税驾;飞双鹤于华表兮,今事定于阖棺。幸谏草之不朽兮,必见采于史官(《后村先生大全集》卷一四七。)。
句首原有一「江」字,据清抄本删。
上太上皇帝再乞陛辞劄子 宋 · 史浩
出处:全宋文卷四四○八、《鄮峰真隐漫录》卷三○
臣比蒙皇帝圣恩,许遂归田,增秩锡地,叨谕甚宠,感戴实深。已于今月初二日朝辞,曾即具劄子,乞诣德寿宫谢辞。承提举陈源传奉圣旨,雨湿免到宫。兼蒙圣训,秋气乍凉,途中宜加调护。臣已拜手稽首跪读,南乡百拜谢恩,具劄子奏谢讫。重念臣昔于绍兴间备数学省,充博士员,蒙陛下于轮对之间,一言上契宸衷,亟迁馆职秘书郎、两王府教授,建王置府,以司封郎官、宗正少卿为直讲。升储之后,除起居郎、太子右庶子。暨至龙飞,擢臣为中书舍人、翰林学士、参知政事,迄至宰相。推原所自,实陛下权舆卵翼之赐,是以食息不敢有忘恩德。前年蒙收召,入经筵,居揆路,旋罢机政,赐第于都下,亦陛下平昔眷宠之馀力。衔佩铭刻,罔知所措。今臣去国有日,岂可不一拜龙庭,叙其感遇,语其违离而行?此心拳拳,不忍遽舍。譬如子孙将有远适,依恋尊亲,乌能自已?傥蒙圣慈悯臣此心,赐以彤墀盈尺之地,使得拜舞仰瞻天表,慰其暮日依归之情,则臣去处林下,光荣极矣,志愿足矣!
缴奏陈源除入内内侍省押班状 南宋 · 陈傅良
出处:全宋文卷六○二八、《止斋先生文集》卷二二 创作地点:浙江省杭州市
臣去国日久,初不详陈源得罪之由,及考之有司,见得尝投寘远外,没入家产,一时同恶相济之人,如徐彦达、李庚辈,亦各编管估籍。及许逐便以来,间有恩命,则给舍臣寮节次论奏,然后知陈源得罪于高宗。盖服用或儗于乘舆,声色不下于宫禁,禁路钤正使实供厮役,所谓小人之无君上者也。故自寿皇及陛下初政至于今日,凡群臣有言,悉蒙开纳,前后施行。已降指挥,有司所共遵守也。今者押班之除,后省封还,迫于天威,黾勉书读。而臣适暂摄西掖,若亦书行,便当命词臣。不知若陈源者,将何以为之词也?若采群臣前日之言因为之词,则是暴其罪状于天下,适以彰圣明擢用之失;若但揣陛下今日之意别为之词,是以寿皇及初政以来施行群臣之言所降指挥驳而不用。即为此词,将进退或戾于君父矣。臣必不敢奉诏。臣愚欲望圣慈少霁威严,追寝除目,勿以蝼蚁之微敢遏风雷之命而加之罪,则臣之幸也,圣时之盛事也。臣不胜拳拳。所有录黄,臣未敢书行。谨录奏闻,伏候敕旨。
按:七月二十五日,谢深甫为给事中,已书枢密院劄子去讫,奏入不报。
与国举兄家书 南宋 · 陈傅良
出处:全宋文卷六○三六、《止斋先生文集》卷三八 创作地点:浙江省杭州市
书黄事,前日不及细□。淮上有刘炜运判者,以禁私铸太急,几生事,遭论罢。久之,私铸戢,留丞相追论其功,遂画旨再与监司。楼大防驳还,□者旨令以次官书行,即是傅良,遂竟书过。盖以为刘炜不是罪人赃吏,罢去年岁,再与差遣,此何不可?而纷纷云耳,后生小子妄相訾毁,不足听也,不足听也。近复有御笔,陈源除押班(内侍官,比外执政。),又张子仁除节度使。此事所系甚重,谢给事已放过押班事,傅良独缴之,朝论甚以为危。乃蒙圣恩容纳,至今不出。至除节钺,合先送给事,却直付舍人(或说谢给事有人主张,故令劣弟当此重难。),亦独缴上。次日,御笔封付陈傅良:「可与书行」。再缴上,亦蒙圣恩寝之不出。此两事系朝廷,非寻常事之比。至此,公论方信。劣弟不论其细,而论其大,舍易而犯难矣。恐家兄不知端的,见谓苟且,有玷家传,特此详报。却勿令一人见,虑有人谗谤,以弟为好名,漏泄上旨也。至祝至祝。
论朱熹补外奏 南宋 · 楼钥
出处:全宋文卷五九三二、《攻愧集》卷二六
臣窃惟欲收天下之人心,必用天下之人望。帝王之兴,罔不取此。文王作兴而二老归,孟子所谓「二老者天下之大老而归之」者也。晋元帝初镇建康,吴人不附,士庶莫有至者。一日王导及诸名胜骑从而出,吴人纪瞻、顾荣皆江南之望,窃觇之,乃相率拜于道左。导因请引二子以结人心,二人应命而至。由是吴会风靡,百姓归心焉,此尤其明验也。下至刘备之入蜀,薄许靖而不用。法正曰:「靖有虚誉,今主公始创大业,人不可户晓,宜加敬重,以慰远近之望」。备乃礼而用之。夫太公、伯夷固非后世所及,纪瞻、顾荣一归而江左之君臣遂定。许靖知无实用,先主以其虚誉犹礼而用之,事虽不侔,意则一也。陛下不得已而嗣位,兢业当百倍于平时。首辟经筵,刻意典学,天下风动,以为新政之第一。而又出自宸衷,收召朱熹,寘之讲席,渴于一见,惟恐不及。次对之宠,擢于中途。当今人望儒宗,无出熹之右者。虽不可以望太公、伯夷,其视纪瞻、顾荣过之远甚。平生为有用之学,非若许靖之虚誉也。故天下士夫,视其进退以为重轻。及其来前,陛下倾待以礼。《礼记》一经,又先令讲《大学》之篇,学士翕然向风,谓将大有补于圣德。忽然去之,如振槁然,举朝失色,言之丧气,此非细故也。陛下之去留正,已失之仓猝,然曰去宰相而已。又去黄度,亦为之纷纭,然曰去谏官而已。二事已致物议,然未若朱熹之举之为甚也。取天下之人望,以收人心,陛下既已得之,今又去之,人心谓何?此可想而知,不待臣言而后喻也。不知陛下所以去之者曷故。熹无职事,惟有论议。必是论议之间,有忤圣心。知前日所以处之者,不以代言,不以为六部之贰,俾以次对侍讲,是专求其言也。以言求之,而以言弃之,尤非所以示天下也。抑又有大不可者。熹之去就固已关系甚重,始闻此事,臣自以备位后省,可缴奏以裨圣聪。命犹未颁,而熹已出门,乃知御批径以付之,皇恐而去,此尤不可。如此则是命令不由中书,不由封駮之地,此其利害又甚于失人望矣。臣事太上皇帝,论事动至十数,违忤已甚,而事终以不行。盖重惜喉舌之地,虽有不从,不过不报。故张子仁终不建节,郑汝谐终于外补,陈源终不得俸,率逢原终不得告,如此等事尚能扶持,不致倾危者,此太上皇帝之盛德也。今成命未至于后省,而御批已自别行,正使圣断排逐奸邪,犹不当尔,况施于此乎?此臣所以忠愤感激,惧职业之遂废,而无以事陛下也。欲望圣慈翻然感悟,念古人进退人以礼之意,无贻加膝坠渊之讥。在陛下若反掌之易,而气象顿还矣。苏轼论汉高祖刻印销印有同儿戏,何尝累高祖之知人,适足明圣人之无我。臣实有望焉。干犯天威,罪当万死,伏惟陛下裁幸。
缴给还陈源产业什物告劄 南宋 · 楼钥
出处:全宋文卷五九三三、《攻愧集》卷二八
臣窃惟陈源近除内侍省押班,后有缴奏,蒙陛下采纳,虽许其趋走于禁中,而外廷之议获伸,告命不给,俸禄不支。仰见皇明洞烛,足使近习屏气。今来忽有指挥,给还物产。臣亟取会数目,除追纳及卖过外,所馀不多,若不必深较,然事体所关,则有不可。陈源罪恶贯盈,死有馀辜,幸蒙宽宥,复备使令。陛下既已伸外廷之议,而复还其已没之物产,则赏罚近于无章矣。且其前后赐赉及其侵盗,其数不赀。今其所馀田产不满万缗,杂物称是,又多不可售之物。举以与之,岂惟不足以示恩,适所以启宠纳侮。且小人无厌之求,其势未必遽止。臣愚欲望圣慈追寝上件指挥,以绝奸萌,不胜幸甚。所有录黄,臣未敢书行。
宝谟阁待制赠通议大夫陈公神道碑 南宋 · 楼钥
出处:全宋文卷五九八九、《攻愧集》卷九五、《古今事文类聚》遗集卷七、民国《瑞安县志》卷一一
嘉泰三年,集英殿修撰陈公告老于朝。天子叹曰:「此吾旧学,且书命之臣也」。除宝谟阁待制。遗奏闻,赠四官,录其后,所以饰其终者如故典。门弟子哭之失声,里人聚而相吊,四方士夫闻之,无不衋伤者。盖非他人云亡之比也。公讳傅良,字君举。其先自闽徙温州瑞安县帆游乡湗村里,至公八世矣。曾祖靖,祖邦,父彬,皆不仕。父以公贵,累赠朝请大夫,妣徐氏赠令人。朝请邃于《易》,教授乡里,以笃行称。公天分高胜,其于学问心悟神解,而苦志自勉,精力亦绝人。隆师亲友,有不可解于心者。兴化刘复之朔以南省第一人来为司户参军,摄教官,得公程文,以为绝出。公之年甚少也,而名已高,开门受徒于仙岩僧舍,士子莫不归敬。薛寺正士龙见公问所安,公曰:「毋不敬」。士龙曰:「比参倚如何」?公释然增进,归心薛氏。后又相从于滆上,读书一日千里。其为薛氏祭文云:「我昔自喜,壁立倚天。见兄梅潭,忽若坠渊」。梅潭即仙岩也。伊洛之学,东南之士自龟山杨公时、建安游公酢之外,惟永嘉许公景衡、周公行己数公,亲见伊川先生,得其传以归。中兴以来,言理性之学者宗永嘉,惟薛氏后出,加以考订千载,自井田、王制、司马法、八阵图之属,该通委曲,真可施之实用。凡今名士得其说者,小之则擅场屋之名,大可以行于临民治军之际。公游从最久,造诣最深,以之研精经史,贯穿百氏,以斯文为己任,综理当世之务,考覈旧闻,于治道可以兴滞补敝,复古至道,条画本末,粲如也。本朝名公钜卿,不可缕数,自韦布而名动宇内者,不过数人。公自为举子业,其所论著如《六经论》等文,所在流播,几于家有其书。蜀中文学最盛,读之者无不动色,文体为公一变。至传入夷貊,视前贤为尤盛。乾道六年始入太学,士无贤不肖敛衽下风。八年,公之高弟蔡公幼学为省元,公次之,徐公谊又次之。薛公叔似、鲍君潚、刘君春、胡君时等,皆乡郡人,非公之友,则其徒也,尤为一时盛事。既登甲科,朝野想望风采,授泰州教授以归。参政龚公茂良帅江西,以书币招之,愿与定交。公曰:「此古人羔雁之礼,不行于世有年矣」。善辞之,未赴。会太学录阙,求之者众。龚公实行宰相事,奏孝宗曰:「待次不改阙,初官不堂除,陛下良法也。太学录一阙,而睥睨者众,臣欲择取名儒,为士林所推者,越拘挛而用之,则人自服矣」。上问为谁,以公对,上曰:「是朕所素知者」。除命一下,果无异辞。就职几月,车驾幸学,改承奉郎。龚公既罢政,亦寖有相嫉者,添差通判福州。帅相梁公克家得公,喜甚,以政委之。公悉心裨赞,不事形迹,卒以专擅论罢,时淳熙七年也。寻主管台州崇道观,起知桂阳军。閒居八年,始赴郡。提举荆湖南路常平茶盐事,就迁转运判官,改两浙西路提点刑狱。公在桂阳,蠲除宿负,罢弛斜科,仓司则补籴诸郡米至十万斛,漕司亦蠲钱数万缗。力讲荒政,所及者广。进登极银三千两,属方救荒,力不能办,申请减额,损三之二,实惠遂及一方。以服勤使事,尝感寒疾,至是以奏事再入脩门,须鬓如雪。丞相留公正一见,叹曰:「几年陈君举,尚可使外补耶」?奏留为吏部员外郎。初对,上曰:「卿去国几何时?朕欲见卿久矣。知卿学问深醇,有所著书进来」。时上临朝渊默,罕有圣语。公敬谢而退,以《周礼说》进。擢秘书少监,训词曰:「朕日御便朝,延见郎吏。有郎白首,色夷而气温,傧者赞其名,则汝傅良也」。朝列传诵,实黄公裳之词也。兼实录院检讨官。皇子嘉王府妙选官寮,以公兼赞读。未几,除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。期年,始迁起居郎。绍熙末年,龙楼问寝不以时。自大臣而下更进谠言,从班多连名腾奏,或同班叩请。公自以受不世之遇,必欲身任其责,请对直前,几无虚月,剀切痛愤,指陈利害,无所不用其至。盖尝赞嘉邸为中宫言之。又尝奏疏谓:「臣等在王邸,于古今父子君臣之际,人之大伦,天地之正义,以开导贤王,而会庆阙上觞之礼,长至亏称贺之仪,区区口耳之感,必不能胜躬行之化,纸上之习必不如家传之法。今既上失三宫之欢,则臣等讲读皆为空言矣」。其馀骨鲠之言,有敌己以下所不能堪者。上终不加谴,而言亦不用。一日奏云:「陛下屡许臣以出,又令传旨于庙堂,而复不然。臣贪恋厚恩,未忍决去。容臣遂思补过,更图入奏。若不垂听,则有致为臣而去耳」。又从而草奏,曲尽事节,犯颜极论,度上意不回,遂上挂冠之奏。上虽不受,玉音赐可。公即申省乞致仕,宰辅留之不可。既行,授秘阁修撰、嘉王府赞读。皇上御极,以中书舍人召还。兼侍讲、兼直学士院、实录院同修撰,谓可行素蕴矣,而言者指其学术不正,罢为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。庆元二年,复劾其在太上朝奏对狂率,降三官,罢祠。嘉泰二年,叙复元官,再畀祠禄,遂除泉州。以病力辞,除集英殿修撰。病革谢事,遂有次对之命。十一月十有二日,终于里第,享年六十有七,积官至朝议大夫,爵永嘉县开国男,食邑三百户。娶张氏,名幼昭,字景惠,主管礼兵部架阁文字孝恺之女。以妇德著闻,先公九年卒。子男二人:师辙,迪功郎、安丰军寿春县主簿;师朴,承务郎。女七人:长适迪功郎、监镇江府凌口酒库潘子顺,次适从政郎、新福州连江县丞薛师雍,次适迪功郎、处州州学教授林子燕,次适迪功郎、新福州连江县尉徐冲,次适进士张绍,次适进士张畴。一尚幼。令人葬于前山,开禧元年三月庚申,二子奉公之丧合焉。呜呼!以公之抱负伟杰,学博而精,观书别有高识,作文自出机杼,类非今人所可企及,求之古人,亦未易多得也。受知三朝,掌内外制,经帷史馆,不为不遇,而名高多忌,卒不得究其经世之学,为可痛也。公行谊著于乡曲,述作擅于当世,不待屡书。敢摭其论奏之大者列之,然后知其非谀墓之词也。公之赴郡,免奏事而去。归觐光宗,以旧欲奏之孝宗者陈之。盖公忧国之心,泽民之具,其说不易。谓:「艺祖创业垂统,无非可传之法,而深仁厚泽裕我后人,则专以爱惜民力为本。考之故牍,自建隆至景德四十五年间,南征北伐,未尝无事,而金银钱帛、粮草杂物七千一百四十八万计,在州县不会,古所谓富藏天下者也。诸道上供,随所输送,初无定额。留州钱物,虽尽曰系省,而不尽取。大中祥符元年,三司始奏立上供税额。熙宁用事者始取艺祖之约束,一切纷更之。新法既行,增上供之额一倍,至崇宁遂增数倍。此特上供耳,其他杂物,熙宁则有令项封桩,元丰则有无额上供,宣和之经制,绍兴之总制、月桩,皆至今为额,而折帛和买之类不预焉。茶引尽归都茶场,盐钞尽归榷货务。秋苗以十之八九为纲运,是皆不在州县。于是取之斛面,取之折变,取之科敷,抑配赃罚,而民之困极矣。方今之患何但夷狄?盖天命之永不永,在民力之宽不宽。岂不甚可畏哉」!上曰:「莫急于此,但以处置为难」。公奏第三劄子,乃是处置之说。既奏,褒美再三。其大略曰:「嗣位之初,诏为宽民,置局讲究,而民穷如故。盖以裁抑细微,或蠲空张之数,未有以称明诏,慰民望也。国家财力竭于养兵,又莫甚于江上之军。故每欲省赋,朝廷以为可则版曹不可,版曹可则总领不可,总领可则都统司不可。以谓之御前军马,虽朝廷不得知,谓之大军钱粮,虽版曹不得预,中外势分,职掌不同,事权不一,施行不专,虽欲宽民,得乎?使都统司之兵与向者在制置司时无异,总领所与向者在转运司时无异,事出一体,而后可议宽民力矣」。转对,又论:「艺祖治大而不治细,以上书人文字令知制诰看详,升降以闻,次对章奏下尚书省参详。人主所自择,不过台省长官,岂不甚易行哉」!又尝论役法,谓:「免役钱者本以恤民,使出钱雇役而逸其力也。自罢募户长壮丁而取其钱,今隶总制之类,于是役者白著而法不得不坏。保正长催科,是以保甲法乱役法而行之也。熙宁自有役法,五等簿是也。自有保甲法,鱼鳞簿是也。五等则通县计之,鱼鳞以比屋计之。保甲但以稽察盗贼,与免役初不相关。熙宁七年始以保丁充甲头催税,而耆户长、壮丁之属以次罢募,利其雇钱而封桩之法起矣。元丰遂著为令,以甲头同大保长催科。元祐匆匆复旧,随即纷更。至绍圣二年,催科悉用大保长,役法转而为保甲。嘉祐以前,固无此法,至此又非王安石之旧,特章惇为之。今士夫耻言安石之为人,指章惇为罪魁,而方世守其变乱之馀,以为成宪,万古设法,一安石能改之,章惇能力行之,此斯民最大之害,乃若出于三代之旧而莫敢议。有议之者,则付之有司,不过检坐见行条法,申严行下。此臣尤所未喻也。诚能不以保甲法乱役法,虽未足以尽宽民力,亦可谓至恩矣」。进故事,以真宗诏两浙、福建、荆湖身丁钱并特除放,其论尤详。以为减折帛不如身丁切于穷民,此皆公平时考古验今,可举而行,非若泛然美观之言,卒不得见于用。若其封还词头,遇事辄发,未易悉数。如请还黄裳给事中,则引唐吕元膺、绍兴程瑀以为比。论张子仁之建节,则请先处分留正之去,留吴挺之除代。而其甚难者,莫如陈源与率逢原二者。源之贯盈,幸不及诛,忽除内侍省押班,琐闼摄事者缴章五上,人皆传诵。大臣力请,触雷霆之怒,几不自全。一为书行,公议沸腾,党与凶焰不可向迩,而公独当之。逢原粗暴,恃有奥援,所至凶横。其在池阳,几至军变,为总领郑湜所发,按其偏裨。上命枢臣镌戒,方待罪间,自副统制升都统,公又论之。源供职自如,而词命不行,终不得俸。逢原先被宣劄,已自书衔,而公于二者执奏再三,终不奉诏,以至乞身而去。公去未几而内禅,子仁讫不得节钺,源亦罢去,逢原以病废。惟此三事,无敢婴其锋者。公神色不动,来则缴奏,旁观者为之寒心,而外间罕知之者。钥与公同生于丁巳,少我九日。自分教东嘉,为布衣交,义兼师友。后虽一同朝迹,而情义日笃。一旦同在西掖,同摄北门,相与如弟昆然,至于同寅协恭,尤非他人之比。艺祖东向宗庙大典集议至再,始正百年之礼。而台谏有异论,钥极论之。丞相赵公宣旨,钥又执不可。公从旁力赞其决,而事遂定。谢知閤渊以太母之弟有旨,请给等依禄格全支。公已书行,而钥駮之。再命特与书行,公上奏,先具钥之駮章,且曰:「楼钥委是允当,始知臣失于点检,不及论奏。若更书行,臣有三罪:一则迎合圣意,不敢执奏。二则冲改旨挥,使有司无所凭守。三则耻过遂非,无见善则迁之义。欲望追寝御笔,仍正臣卤莽之罪」。其事遂已。呜呼,孰有负重名于时,致身至此,而服义引慝,同济公议如公者乎!汲引人才,如恐不及。在湖南,应诏荐宋文仲、吴猎、蒋砺、杨炤,在朝则荐朱熹、叶适、吴仁杰、王明清修史,苟知其贤,不复以私嫌为忌。其他成就延誉,使就声名者,不知其几也。博极群书,而于《春秋左氏》尤究极圣人制作之本意,左氏翼经之深旨,著《春秋后传》、《左氏章旨》二书。盖经止获麟,孔子卒,传止韩魏反而丧之之后,殆未有此书也。愿见不可得,则曰:「此吾身后之书」。近既得之,诵读不已,不揣而为之序。其门人遂以铭为请。钥欲述公行事,或恐有触忌之嫌。自以投閒十有三年,已挂衣冠,视荫几何?知公为最详,若畏避而没其实,岂不负吾亡友!会稡未集而病,深恐溘先朝露,不究此志。小愈,遂扶惫而毕之。公风度高远,动辄过人。诗律之精深,字画之遒媚,登览高致,吟讽低昂,亲之则使人意消,王谢韵度,尚可想也。方主上在宫邸时,寮寀以诗为寿,惟翊善黄公与公之诗皆有讽谏。上为置酒,各亲书所上诗谢之。公后尝奏知,以御札登诸石而跋其下。以其稿示钥,未及刻而公归。访求此藁不可复得,犹记其略云:「季札观乐歌颂,而曰哀而不愁;太史公读《虞书》,至于君臣相敕,维是几安,未尝不流涕也。成王作颂,推己惩艾,可不谓战战恐惧,善守善终哉!盖颂者不专于美盛德之形容,皆敕戒之义。秦斯以来,此义殆绝」。钥读之,为之感咽。呜呼,此又先儒之所未发也!铭曰:
温居瀛壖,儒学之渊。间气所钟,挺生斯贤。舒向金玉,游夏渊源。群书博极,本末贯穿。退然布衣,名震八埏。晚登周行,帝席为前。典刑具存,训词是专。王邸螭陛,史馆经筵。独当雷霆,刀欲回天。经世泽民,赍志终焉。天之生才,夫岂偶然?储神毓秀,其必有年。宦匪不达,受才则全。道之不行,赖有遗编。后有百载,复见儒先。哀哉止斋,见此铭镌!
游忠公鉴虚集序(代) 南宋 · 李昴英
出处:全宋文卷七九四一、《文溪集》卷三、《广东文徵》卷六八
君子立言,不独以书传也,苟于世教无关,于人国无裨,不过组篇镂句,落儒生口耳,虽或可托姓名以不朽,而萎然无复生意矣。子云邃于《玄》,不如更生攻外戚一疏;子厚雄于文,不敌昌黎《论佛骨》一表。盖其言用舍,系当时安危,千载下犹使忠臣谊士闻风而兴起,尚论古人大节为先,不专在言语文字间也。果斋游公年少长,负奇节,在东西州为名进士,官幕府时,腾书制总,条列戎情民病,自立已崖然孤高。绍熙癸丑,以小朝士言五事,首曰隆孝德,反覆推明天理,冀感悟上心。且谓退宰相不以礼,给谏论驳不行,姜特立不当召入,陈源不可亲信。明年夏,五吁天乞车驾省重华,辞皆激切,乞先以身膏鈇钺;踰月,国有大故,上下汹动,公折简忠定赵公趣断大计,宁皇以太后旨履宝位,人心始安,多公力也。然侂胄浸用事,公屡讽忠定早为计,不能从。朱文公去国,复抗疏乞留,积为权奸所忌。忠定被逐,公即丐郡归,言者指为党魁,至诬以从臾异图,将陷奇祸,幸秖罢免。久之,以荐得利路节。逆曦包祸,惮未敢发,密谋代之。公闻乱,发植眦裂,遣子若友约制阃诸人起义,藐无有应者,兵势披猖,人为惴惴,又不肯避。吁!其濒于死者几矣。方忠定秉国,最为雅故,仅班六院,且阅月十有九日不迁。嘉定更化,异时号伪党者皆超擢不次,公力请挂冠而得祠,诸贤言状,才进一秩。夷考其平生出处,未尝希进,至于遇大事敢言,临大变不怵,死生祸福,不入胸次,盖爱君爱国,发于至诚,无一毫邀誉之心,谅乎其为忠也。余昔参滇蜀,见公之子景仁,期以远器,荐之力。归老海滨,景仁时时相问如一日。比走书来,示以公遗文,俾序其元。余耄矣,思涸笔枯,恐不足以发潜幽,张芳润。窃谓文以气为主,犹林茂而影稠,钟巨而声迥,非可强而致。公从诸老游,学粹养洪,充之浩然,可塞天地,笔下流出,自无软腐语。诗律尤老劲,深诣理妙,如「世荒耽齐竿,士弱同楚囚」「群枉傥未杜,谁正君心非」「靡靡工雕镂,何益真儒事」「顽里订身三昧得,蒙中养正一心虚」等语,亦非颦呻敲推辈所能到也。景仁绍定间以直言不合去,再入,论思愈峭拔不诡随,忠公教忠之训不孤矣。王晋公谓吾不作,儿子必作,纳君于善者有后,岂诬也哉!公字子正,鉴虚其自号也。
乞罢陈源添差总管奏 南宋 · 赵汝愚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一八六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二九三、《宋赵忠定奏议》卷一、《宋会要辑稿》职官四八之一一八(第四册第三五一四页)、《皇宋中兴两朝圣政》卷五九
臣先准中书门下省送到录黄一道,承枢密院关,十一月十八日奉圣旨,恭奉太上皇帝圣旨,提举德寿宫陈源为应奉有劳,可特与遥郡上转行两官。臣伏睹陛下天性仁孝,钦承太上慈训,兢兢业业,惟恐不至,故臣仰遵圣意,即已书读了当。然当时实不知陈源别有兼职,今再准录到告词,其后拟称陈源可特授永州防禦使,依前右武大夫,特添差两浙西路马步军副总管、临安府驻劄、提举德寿宫。臣窃惟陈源系内侍,而得参预一路军政,臣不知其始自何年除授,然其事体重害,渐不可长,要非太上建炎诏书之意,臣请为陛下诵之。臣尝读建炎三年诏书:「自崇宁以来,内侍用事,循习至今,理宜痛革。自今内侍不许与主管兵官交通,假贷馈遗,借役禁兵」。当是时,内侍与兵官交通,借役禁兵,且犹不可,今乃假以一路总戎之任,臣恐非太上所以防微杜渐之意也。臣伏思神宗皇帝时,始令王中正、李宪稍预边事,是时朝廷法度峻整,若无甚害,而卒之夤缘攀援,竟成童贯开边之祸。靖康之变,至今言之,使人心折,陛下安可视今日若无甚害,而遂忘前日之戒耶!臣愚欲望圣慈特降指挥,除遵太上皇帝圣旨与转行两官外,所有添差两浙西路马步军副总管职事特与解罢,以为万世子孙无穷之法,以成太上建炎诏书之意。宗社幸甚。
宋丞相忠定赵公墓志铭 南宋 · 刘光祖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三一八
自古有大勋劳于天下,如周之周公,而管、蔡亲也,谓公将不利于孺子,诛管、蔡而周室始定。当是时,成王幼冲,周公居可疑之地,故不免四国之流言。盖未有遭时不幸,大臣以同姓定大策,受命文母,举神器而授之于春秋既富之君,而自引退,不敢居其功,力辞相位不得去,而小人谗之,谓将不利于社稷,使以贬死,如故相赠太师忠定赵公之事,为可哀也。宋兴二百有二载,孝宗皇帝践祚越四年矣,始临轩策进士,公策忠切,擢为第一,盖祖宗二百年所无有。由是入三馆,司封驳,镇全蜀,侍经幄,典贡举,悉不用宗室故事。公方陛辞入蜀,孝宗面许归日大用,故中外荐试之。及将内禅,亟召公。光宗嗣位,颁趣旨至于再四,而小人交忌公,御史范处义以暂违诏命劾公,不果入。绍熙二年秋九月,乃召为吏部尚书。公至,会圣躬服药,凡三月不得对。先是,光宗素无疾,旦旦视朝,天容穆如也。冬十有一月始郊,有司已戒,而大风暴至,上殊虚惧,望祭礼成,还内,罢称贺,肆赦不御楼。是晚疾作,内侍驰告寿皇,寿皇偕寿成皇后仓卒御小舆至南内视疾。上见寿皇来,大惊,寿皇深慰抚之,因问左右上所以致疾之由,颇有所戒责。光宗疾稍平。三年三月朔,公始获对。是时,上五日一朝之礼,率多官至重华宫传旨而免。至会庆节上寿,车驾不出;冬至朝贺,又不出,都人始忧。十一月十六日,公对便殿,谨复规谏切深,上意开悟。虑寿皇或不乐,曰:「卿宜以此意奏禀重华」。公对从官无诣重华故事,上曰:「亦何嫌?卿可寓文字封入」。公承命退,白大臣,大臣难之。公与嗣秀王伯圭雅厚,力请伯圭调护两宫门,因曰:「闻宫中妇姑之分素严,盍请诸寿成,少加附接」。两宫之情既通,后六日,光宗及中宫俱诣北内,从容竟日,都人大悦。上疾生于疑惧,公每曰,处常人父子之际尚有不易言,故凡进对,所以开导弥缝之不遗馀力。四年正月,光宗宣引赐酒,款甚。明日,命知贡举。未几,同知枢密院事。公辞以高宗尝有圣训,宗室用至侍从止,不敢当二府。时监察御史汪义端与公贡院议不合,奏疏诋公曰:故事,宗室无位二府者。上徙御史为他官。给事中黄裳封还诏旨,曰:「御史实忌贤,不可不黜。青天白日,人皆知其清明,御史独不之知邪」?上又为出御史。公愈不自安,辞不拜者凡十有二疏,最后上请之寿皇,乃召学士答诏,谕以绍兴圣训用折秦桧阴谋,盖有为而言也,此除尽寿皇意。积二十有六日始拜。秋七月,迁知院事。时光宗疾虽平,疑未尽释,辞曰:「陛下久不诣北内,臣安敢迁官?且武兴主帅吴挺死,陛下每疑其不死,而久不除。人臣职当言,不得其职,臣安敢拜」?自七月至于十有一月,不拜。会将以至日上太皇太后册宝,左丞相留正因知阁姜特立复用,请辞机政,俟命于郊,久之不召,右丞相葛邲方被论亟去,上面命公为礼仪使。公奏曰:「太皇册礼,故事当以宰臣为使,陛下有左右相,不以命,而命臣,非所以严大典」。上乃许差留正。公即乞降旨遣中使宣押正,且令宰属往谕旨。于是左丞相复入。上于奉册前五日诣重华宫,都人大悦。册礼成,有旨趣公受告,公谢曰:「臣久不奉诏,徒以朝廷数事,臣不敢安。今陛下已过重华,留正复相,独馀一事。若武兴朝除帅臣,夕拜命,不敢复辞」。上欣然许再过北内与寿皇议之,公乃受命。公惟不欲吴氏继世掌兵权,以张诏代领武兴之军。公于大事以身任之,类此。然中心所甚忧者,上父子閒事也。光宗出门,于语辄悟,入辄复疑,群臣人人言,言或无不至,上悉容受,而疑终不释。五年春,孝宗始不豫。夏五月,疾寖深。二府一日诣寝阁问疾,孝宗数目丞相及公,若欲有言,而不果发。翊日,光宗御后殿,丞相率同列请上诣重华侍疾,从臣随入,谏臣、台臣继入。閤门吏以非故事止之,不退,丞相以下请之益激,上益疑。丞相退诣仙林寺待罪,节官共邀止之,乃斋宿都堂。明日致祷天地宗庙,寿皇疾未瘳故也。越二日,宰执俱请对,先以待罪劄子进入。上令知閤门事韩侂胄传旨云「宰执并出」,于是俱出于浙江亭俟命,丞相独远。孝宗闻之,忧甚。嗣秀王简丞相传孝宗意,令宰执复入,有「始终扶持」之语。或以误传旨交责侂胄,侂胄乃奏曰:「昨日传旨,令宰执出殿门,乃出都门,乞遣中使宣押」。光宗不许,侂胄请自往,许之。公等乃复归第。自是孝宗疾弥留。六月八日夜五鼓,重华大阉扣公私第曰:「寿皇已升遐」。有顷,中书以劄奏闻,公持不上,恐上疑,或不出视朝。九日,上视朝,首以提举重华宫关礼状进,许即过北内矣。日下昃不出,宪圣御札令宰执邀请车驾,缴进久之,封出无处。宰执不得已,遂率百官诣重华宫发丧,内外不胜哀。十三日,将成服,公与中书议请宪圣垂帘,暂主丧事。密谕朝臣詹体仁、徐谊达意于少保吴琚,俾从中请之。宪圣素简严,令中人传旨云:「太皇十岁入宫,今已八十,未尝与宰执相见。所议丧礼须请皇帝主之」。公等附奏曰:「连日在南内请对,不蒙宣引,累入文字不报。今率百官赴南内恭请,若皇帝不出,百官必相与恸于宫门不退,人情骚动,恐为社稷忧。今请太皇太后降一指挥,以皇帝有疾,权就宫中成服。然丧不可以无主,祝文称『孝子嗣皇帝』,宰臣不敢代行。太皇太后,寿皇之母也,请代行祭奠之礼」。良久质诸典故,议始定,乃成服。是日公请垂帘之意,盖以国本系嘉王,万一不得已,该有宗社大计,即可于帘前奏禀。命出帘帏之閒,事行庙堂之上,体正言顺,则无后艰。而吴琚素审谨,或曰太皇不欲令后家大议,此议竟格,他人不知公意也。十八日,公与宰臣及参知政事陈骙、同知枢密院事余端礼待对于和宁门外,不报。退,同入奏云:「皇子嘉王仁孝夙成,宜蚤正储位,以安人心」。不报。时中外阻绝,都人汹汹,有言二十四日再以建储请,批出但有「甚好」二字。明日同拟指挥以进,乞上亲批,付学士院降诏。是日晚,御批乃云:「历事岁久,念欲退閒」。封题「付丞相」,丞相色惧。连二日,大臣乞奏,不报,复以所拟指挥进,批出云:「可只令施行」。又不送学士院。二十九日,再乞面奏,不报。晚,付出封题独异,丞相不启封,付吏掌之。七月旦,公问丞相前奏如何,启封,见牍尾御批十六字,丞相色忧。明日朝临,仆于庭,因不出,密为去计。方孝宗疾弥留,外言讪讹,无有不至,云:京口三军谓寿皇已崩,朝廷密不发丧,欲相率缟素向阙。都人骇动,公因殿前指挥使郭杲来谒,问曰:「京口事亦闻之乎」?杲曰:「闻之」。公曰:「万一有此,太尉何以处之」?公知所传妄,特欲观杲之对,以察其心。杲拱手曰:「兵家以直为壮,使杲将若何」?公察杲可与共商国事。至是宗社之计益迫,丞相去之,公自度不得辞其责,而内禅之义决矣,独患未有可使以腹心语杲者。会工部尚书赵彦逾按行山陵,别公私第。公与彦逾皆宗姓,是日语及国事,公泣,彦逾亦泣。公因微及与子意,彦逾乃喜。公知杲德彦逾深,因谬曰:「郭杲倘不同谋,若何」?彦逾曰:「某当任之」。公曰:「正持棋不敢先发,此非尚书不可也」。彦逾约明日复命,公曰:「此大事,已发诸口,岂容俟来日乎?某不敢入私室,退坐屏后,以待尚书之至」。顷之,彦逾再至,议遂定。公折简丞相,勉令少留。明日,孝宗大祥,丞相以五更入奏致仕,易肩舆出城去。公率同列两入奏,乞宣押留正,不报,人心益摇,公处之如平日。自吴琚之议不谐,于是与徐谊、叶适谋可白事于慈福宫者而侂胄进矣。侂胄者,忠献魏公之后,戚里也,素善慈福宫内侍张宗尹,宗尹知宪圣深以宗社为忧,閒以语之。侂胄与蔡必胜同在閤门,必胜与谊等同里,侂胄因必胜以见谊等,谊等以白公。公乃遣侂胄以内禅之议请于宪圣,侂胄不敢前,第附宗尹以奏。宗尹不获命,止令劳公而已。明日,公再遣侂胄,辞不往,公曰:「可且谢太皇宣谕」。因致前,请强侂胄,侂胄乃往,复于宗尹附奏,竟不得太皇意。侂胄逡巡退。关礼者事寿皇久,邀问侂胄之来何为,不以实告。礼怒曰:「自是一家,何必隐」?指天誓不泄。侂胄乃具述公意,礼曰:「知閤少俟」。关礼入见宪圣而泣,宪圣曰:「汝有何苦」?礼对曰:「小人无事,天下可忧」。宪圣蹙额不言。礼曰:「圣人读书万卷,洞晓古今,亦见有如此时节,而可保其无乱否」?宪圣曰:「此岂汝所知」?礼曰:「此事人人知之,今独大臣镇压耳。丞相已去,圣人知否」?宪圣曰:「丞相无谓」。礼曰:「丞相诚无谓,今所赖者赵知院,知院旦夕亦去,中外谁赖乎」?言与泪俱。宪圣惊曰:「赵知院如何去」?礼曰:「赵知院于官职何有,虑禫祭后亦去」。宪圣曰:「此非汝所知,同姓事体与他人异」。礼曰:「赵知院之未去,非但同姓,以有太皇太后可恃耳。今欲定国家大计,不得太皇太后旨,策无所出,亦不过去。赵知院去,天下将如何,愿圣人三思」。宪圣曰:「所遣来韩侂胄安在」?礼曰:「臣已留之,今俟命」。宪圣曰:「可令谕知院,好为之」。关礼报侂胄。来早,太皇太后于寿皇梓宫前垂帘,引执政、侂胄复命。日已过午,公始以其事语骙、端礼及殿帅杲。关礼使其姻党宣赞舍人傅昌朝密制黄袍。时兵部尚书罗点以光宗未执丧,群臣不当释服,犹以衰服朝临。是日,皇子嘉王谒告入临,公简宫僚彭龟年曰:「王无他否?来日禫祭,重事也,不可不出」。甲子,禫祭,群臣入,王亦入。公率百官诣大行素筵如常仪,因入劄子,请宪圣垂帘,令关礼以宪圣之命请王入。顷之,垂帘,公与同列再拜诣帘前奏曰:「皇帝以已疾,至今未能执丧。臣等六月十八日以后累入劄子,乞立皇子嘉王为皇太子,以系人心,皇帝批出有『甚好』二字。继乞送学士院降诏,又批出有『念欲退闲』之语。乞太皇太后处分」。宪圣曰:「皇帝既有御笔,相公当奉行」。公奏曰:「兹事重大,播之天下,书之史册,须议一指挥」。宪圣曰:「好」。公袖出所拟太皇太后指挥以进,曰:「皇帝以疾,至今未能执丧,曾有御笔,自欲退闲。皇子嘉王可即皇帝位,尊皇帝为太上皇帝,皇后为太上皇后」。宪圣览讫,曰:「甚好」。公同奏,曰:「新皇帝仁孝,必能敬事两宫。自此太皇太后可以安享四海之奉,受万年之福,臣等不胜庆幸」。同再拜,又奏曰:「自今臣等有合奏事,当取嗣君处分。独恐两宫父子閒或有难处者,却用臣等商量封入,须烦太皇太后主张。如无事,亦不敢上渎天听」。宪圣许之。又奏曰:「上皇疾未平,乞令都知杨舜卿提举本官任其责」。内侍奏曰:「杨舜卿在此」。公召至帘前,面付之,舜卿垂泣祈免,宪圣不许。于是宪圣劝上即位,上固辞,令关礼等扶掖出帘。上顾公曰:「某无罪,恐负不孝之名」。公奏曰:「天子当以安社稷、定国家为孝。今中外人人忧乱,万一变生,置太上于何地,尚得为孝乎」?众扶上入素幄,披黄袍,犹立而未坐。公率同列再拜称贺,又降,再拜,始引殿帅杲、步帅阎仲入贺。杲、仲先退,如祖宗故事,分兵宿卫南北内。上诣几筵殿,哭尽哀。公等退,须臾立仗讫,催百官班。上衰服出就重华殿东庑素幄立,公等升幄,内侍扶掖上,亲行禫祭礼,群臣始得拜哭于几筵殿下如旧仪,内外俱恸。都人闻上即位,始奠枕矣。方公之未定大计也,乐祸者切切耦语。襄阳邻敌境,有归正人陈应祥者诱聚亡命□党连裔,号檄,辞指辟不可闻,谋以七月望为乱。先一夕登极赦至,其徒去之而散。呜呼,公之功大矣!古所谓社稷臣者,公足以当之矣。或谓上新即位,如韩侂胄者公宜度时之宜,与郭杲并建节钺,以收其用,公不听,反裁抑之,衅由是生。侂胄既阴窃主权,凡不得志于公者潜相附和。公在相位甫六月,谏官以危语撼公,指大忠为大逆。公既去位,台臣相继诬公不已,竟责授宁远军节度副使、永州安置,道薨,天下冤之。侂胄用事久,欲稍释中外意,复公资政殿学士、大中大夫,后又赠少保,而公之大功大谤卒未白于天下。上察侂胄误国,竟以伏诛。嘉定元年二月,始尽复公元官职,谥曰「忠定」,且用其长子崇宪监进奏院。崇宪奏,乞检照先朝陈瓘论司马光复官故事,以先臣心迹下百官廷议之,大罪大冤宜使明白,则朝廷之大诛大赏乃可信于万世。于是吏部尚书楼钥等奏:「凡前奸言诬史,悉宜删正」。诏曰可。十有二月,内出亲札,特赠太师,追封沂国公,而后四海之心始慰。公讳汝愚,字子直,太宗皇帝之元子,汉恭宪王元佐八世孙也。皇曾祖讳士虑,东头供奉官。皇祖讳不求,成忠郎。皇考讳善应,修武郎。公既贵,累赠皇曾祖太师,妣龚氏陈国夫人;皇祖太师、申国公,妣晁氏吴国夫人;皇考太师、庆国公,妣李氏冀国夫人。庆公之葬数年,正献福国陈公题其墓曰「皇宋笃行赵君之墓」。其后侍讲朱公熹为之铭,又谓:「汉恭宪王至德高行,为宋太伯,心融迹泯,世莫予知,益期其后之必大也。至庆国复有至行,是实生公,为国贤辅,拯时艰危,迓续我国家之永命」。绍兴十年二月丙申,公生于嘉兴之崇德县。申公晚监饶州馀干酒税,卒于官,庆公葬申公于县东郭,因家焉。家甚窭,而德则丰。公蚤有大志,每曰:「大丈夫得汗青一幅纸,始为不负此生」。初以取应中选,益杜门读书,年二十七遂冠多士。改左宣义郎、佥书宁国军节度判官厅公事,未赴。遭冀国忧,免丧,召试馆职。孝宗方锐意恢复,公始见上,即面奏曰:「臣惧有大言无妄之人窃窥陛下意,迎合取宠,争言违战之利。愿陛下含忿忍耻,力为自治之计。虚怀纳谏,以辅其德;任贤使能,以治其政。开布大信,以系中原固结之心;务农训兵,以隆本根不拔之势」。孝宗称「卿言甚是」者再。公又曰:「归正人皆祖宗涵养之馀,不堪胡虏之暴,今如脱寇盗,得慈母,宜求所以慰安之」。因陈三说,大略谓:不当以伧荒待之,当选用其豪杰,勤恤其有无。孝宗复大嗟赏。是时上病,士大夫苟媮虚诞,下诏戒百官,将必行赏罚。公适轮对,奏曰:「省刑重赏,人主执此以御天下,顾亦何施而不可?然陛下深居九重,人臣功罪岂一人智力所能尽,愿益选公正敢言之士,俾任耳目出纳之寄,陛下虚怀而听察之,则是非明而赏罚行矣」。朝廷方议遣汎使,有挑敌意,公曰:「陛下锐于图事,苟有道可以丰财,则利害未暇究也;苟得人出而任事,则贤否未暇择也。愿建宏远之规,不以小利动其心,不以速成败厥事。求贤为上,立政次之」。上察公尽忠。张说签书枢密院,公时为著作佐郎,不往见,率同列并请祠去,不报。会吴国夫人讣至,公不俟报,即日归省,庆公因自劾,上不加罪。以公知信州,陛辞,为上论汉初多循吏,至武帝好大喜功,而俗凋弊,吏治始无以德化称者矣。人主苟清心省事,节用爱人,使民俗富厚,而政化可行,然后久任以责其成,虽使郡邑皆龚、黄、卓、鲁可也。公至上饶,会安南贡驯象十六,所过骚然,公乞留之广西,阙则取,不报。乃预为条约,凡广舍薪刍供给之物悉有式程,比过郡境,民不知。其返也,具舟出诸境,无一毫扰。上饶诸邑输秋苗,取赢无艺,公请立为定制,下二等悉罢之。城郭民每岁推较物产厚薄,吏弄其閒,数日不能决,公下令使自以义相均,一日而军民大感悦,于是兴庙僧舍祠公。祠成,公故觞客其閒,书「一杯亭」三字,谓身后千载名,何如生前一杯酒,卒不使设像。公薨,乃像而祠之。天台守以嫌,留公两易。方入境□盐之禁,公虽数月当代,不以暂而苟。台城多颓圮,山水数冒郭郛,且城门宽而大,其潮一夕抵其下,民不独忧水,而忧盗。公亟命板筑,城坚而诸门楼高耸,虽有水大至,城不没者三板。郡岁输上供银米之物,务在所纳钱楮半,皆公力行,以见钱市银米贡岁者调矣,数年人无愁叹。公之为政大体如此。□□西过阙奏事曰:「陛下即位之初,天下皆以英才不世出,无不延颈以望太平。今将五年,而治不加进,岂所由而不得其道」?词语益深切。东南病月桩钱,为民害,江西七十万,率横歛而创之名,公奏乞视其最甚者蠲之,朝廷重于施行。公察宜春□□诸邑为尤甚,除其力所可除者,公意殊不惬。是时有旨籍黥流卒之健者为军,名曰敢勇,江西、湖南各屯千人。公奏曰:「今日聚之甚易,他日散之甚难。且江西帅司旧有亲兵千人,今生一军,必相疑忌结隙,有意外虑,非但徒费资粮而已」。不果行。公每轻车,携主案吏二、候兵一,驰原隰访民疾苦,自帅阃而下悉严惮之,而不敢肆。踰年,上思公,召赴行在。会庆公卒,公执丧如庆公之所以葬申公、吴国,而于祭葬又酌司马氏以行之。既祥,卫丞相□□公,奏以吏部节东宫讲官召。未几,迁秘书少监、兼给事中,封驳无所避。内侍陈原有宠于德寿,添差浙西副总管,公因书其续增秩黄,上疏论之,谓「建炎诏书初数内侍与军官交通,如僭役禁兵具不可,今乃假以一路总戎之任,恐非太上意。王中正、李宪所以基童贯开边祸,如陈源者,望今解去总管,以为万世子孙无穷之法」。孝宗大喜,进呈德寿,高宗亦喜。明日,上谕宰臣赵雄等,凡内侍宣职,悉改内祠。祖宗之制,密院文书,细大皆经门下省,至张说往西府,托言边机军政不宜泄于外,由是密院事关送银台司者百无一二。公上疏论:「东西二府皆朝廷治乱所关,今中书庶务无一事不过东省,何独密院而不然与」?凡四上疏论之,西府大臣不悦。公徙天官,犹面谏之不已,孝宗感悟,遂如旧。于稍摄琐闼仅五阅月,所论驳甚多,如韩彦质□□陈劝讲陆游召为定远总戎,皆以公封还而寝,中外浸不以为吏利。迁权吏部侍郎、太子庶子。公曰「论忠,职也」,首奏疏及上左右,其略曰:「陛下以兼听为美,而或来肤受之言;以分任为功,而适启多门之弊。潜窥圣意,密预政机。大臣依遵听命,事有不可而莫敢与争,否则缔合往交。上虽不言,而实行其意」。盖指知閤门事、枢密都承旨王抃用事也。他日又奏曰:「今夏六月,有客星出传舍,守之三月。传舍九星在华盖之上,宾客之馆,即今掖门之外閤门、客省是其处也。臣闻閤门中有用事者,陛下委之招接北东人事,踪迹秘甚。又闻委以将帅之权,付之帷幄之任。上天垂象,端不虚发」。公所言皆人臣所难言者,上意稍动。会北使魏正吉、萧梅来贺正旦,要人主起受书如旧仪,孝宗难之,朝见改别日。亟具奏曰:「使人奉书不虔,万一处之稍失事宜,诚恐黠虏益骄,更贻后患。今莫若且令馆伴臣僚委曲开谕,援之以公例,晓之以至诚。我直彼曲,彼将何辞?然后□□□封进国书,徐降旨拦朝见。若彼坚执倔强,则当致馈有司,稍如常礼,移文对境,告以事因。但当曲折其辞,不至遽生边衅。若姑务曲从,别加厚赐,非惟有伤国体,亦恐更启戎心」。奏入,抃已先许使人明日用旧仪见矣。明日,公侍殿上,孝宗数目公,意极悔之。北使去,公亟请对,遂出抃外,朝野称庆。公因入奏,请罢诸军承受,复还将帅之权,如祖宗故事,用文臣为枢密都承旨,曰:「今日之弊,其最大者无如诸军寘承受。盖将帅祸福轻重之权阴制于其人,而货赂之风、掊尅之政行矣。将帅者,三军之司命,其赏罚进退在人主,蒐选考察则宜责之大臣。昔汉之高、光,唐之太宗,聪明英武过群臣何啻百倍,至于任使诸将,以来人物,亦必访之萧何、邓禹、房玄龄数公。今大臣平居,恬然不以人材为意,一旦边陲有警,陛下谁与谋者乎?至若承旨一事,权任尤重,改弦易辙,实在此时」。孝宗悉如公请,尽罢诸军承受,始以吏部侍郎萧燧为枢密都承旨。公又谓:「古者命将率皆王之卿士,本朝不逮前古,正由选任之际,文武太分。今十万之众付一武将,不使一二士大夫参制其间,平居无事,莫可谁何,一旦多事,或恐为腹心之忧也」。于是奏乞于镇江、建康、鄂渚、武兴每军置参谋官一员,江、池等处未有主管机宜文字者增置。且言曰「不稍优其礼,则士不屑为,虽精选其人,亦无益于事」。孝宗曰:「朕久有此意。春秋晋六军皆卿士也,欲仿古制行之」。公对曰:「裴度淮西之役,判官、书记皆朝廷之选。晋亦有兵曹、骑曹之类」。孝宗曰:「记室亦古官名也」。翼日以谕大臣,而两府恶侵官,托宜以使东西二府掾属议资序而退。他日又奏及之,孝宗与公反复论其事,会公补外,议竟不行。公言:「方今州郡,兵冗不精,徒困民力。捕盗改官,非祖宗法,滋长奸伪,贼害无辜」。上悉推行之。于闽谋帅,公以集贤殿修撰出镇,念当去国,孳孳以数千言进戒,惟恐人主始勤终怠;且及国事之大者凡四,而裁抑吴氏其一也。谓:「自古天下之患常生于所忽,患生于所忽,则必有出于人意之所不料者。及其出于意所不料,虽有谋臣勇士,将无所用其力。今吴氏专蜀兵已久,一方之人皆习熟其姓字。及时无事,宜渐裁抑之,不然或为后患」。孝宗为之动。公之精忠远虑多此类也。闽俗生子往往不举,公创举子仓,凡贫不能举其子者,以书其孕之月而籍之,及期,官给之米,而使举其子,所全活甚众。州有二湖,附郭田数万亩,旱则湖可溉,涝则可泄,故无凶岁。或租其潴水之泽,各封域之,官利其入,不之禁,湖以塞。公奏罢之。浚西湖,使与南湖通,筑长堤,植杉柳,创六闸堰,以时潴泄,遂为一方永久之利。公薨,闽人即湖上祠公,以无忘公之德。临汀之民喜兵好斗,官又调民运盐,而强鬻之民不堪,则起为盗,与官敌。公请行钞法,而禁官鬻。格于异议,乃力求其疾苦以宽之,民始稀为盗。然公于治盗甚有方,严兵绝其抄掠之路,而约其许以自新,如约者贰之,不用命者执而戮之,既平而厚抚之。尝有海盗,遣舟师讨捕,赏罚明信,悉禽之,盗不敢犯。公于大事如此,于细事亦委曲用意。郡治之幽处得小室,公榜曰「不欺心」,令二老卒守之,以待讼之无左验者,与骨肉之讼而不致其相伤者,使处其中,率感悔去,闽人至今讼其美。居闽三年,加杂学士帅蜀。临遣,劳勉谆悉。公首辟刘光祖、杨方入其幕,上命中使以香盒、象笏、金带、酒器为赐,公囊无所有,密于市肆鬻金一十两赠中使。中使奏闻,孝宗戒曰:「赵学士素清贫,谨勿受」。中使宣上旨,纳金而去。公感上深知,第薄劳其驺御,中使亦不敢受。公之清节素著,入四川境,关外三大将不敢以常帅待之。吴挺遣使于公所,赉持酒十樽、梨三百颗而已。青羌奴儿结扰黎边馀十年不去,公以计禽而戮之。其馀党有以「杀降必益启边患」为言者,公不摇于浮言,使严备以待之。奴儿结有弟曰三开,声言入寇,公察其妄也,戒勿动。明年,三开三犯边,边有备,悉败退。公恐群蛮与之合,因闻之黎,三开势益孤,竟以忧死。方公开藩甫浃日,马湖蛮犯嘉州笼鸠堡。公榜郡县毋袭故例辄招徕,许之赏犒,第谨边备,绝岁赐,禁互市以困之。蛮悔过,尽归所虏,具所当偿以请命,乃许如故,馀蛮俱怗服。虚恨蛮族最强善斗,破小路蛮,并其地。地与黎接,每以朝廷不许其互市,数犯边。至是将许之,公奏曰:「黎州三面抵边,西南有五部落,正南有弥羌、青羌,东南有邛部川,若更开此一放与之互市,必大为忧患。与其许之而重贻他日之深忧,不若拒之而宁受目前之害扰」。上谓公有文武威风而知大体,益无西顾忧。公创招西上五百人省屯,咸近岁出死力冒白刃以捍雅边者,犹公所招斗士也。公治蜀,事细大悉究心焉。每与蜀士大夫以文艺相尚,而为职业文法,为疏勉之,事以成法要其归。爱士恤民若饥渴,节用度,有馀以宽民赋。其于蜀物,一毫不买于市。民当输仓,使自概量,各挈羡米去。道路之说尹者如出一口。成都大火,昼焚室千八百有奇,不遗其一,则己俟罪,抚暴露,给食贷缗有差,大门衢巷,经理比屋,民忘其灾。先是府东千金堰溉民田十七万亩,岁调民钱以亩计,役夫十一万六千有奇,编氓笼利,为之岁辄一易。公规欲易以石,使水不可齧,官预贷民五年为之,岁使偿之,五岁之后无复科歛矣。而掌执堰事者与郡县吏岁利其后□人,使腾说于辇下。前茶马使王渥时为大理卿,恶公尝奏其以老弱马希赏,鼓以火事,奏不以实;又星变,来言或指为成都之火焚万家,或有谓石堤劳民不可为,以应诏。台臣陈贾因投隙摇公,请下部刺史核实。孝宗曰:「焚万室,此必王渥之言也」。朝廷乃下公同监司条具,公不敢预,悉付漕、宪。漕、宪躬阅火,所不可诬,独谓石堰役大难成而已。公因力请祠,孝宗以金字牌遗,批奏牍还之,曰:「朕已察其浮言,卿可安职」。然忌公者众矣。公犹不为少贬,如二部刺史,怨益多。孝宗召公入,光宗趣召,不果入,除长沙,因改太平州。公量其无事,表谢曰:「閒问读书,还视于千古废兴之际,益复有忧国之意存焉」。太平为州,岁入秋苗以斛计者十五万七千有奇,而上供凡十四万斛,留州者一万七千斛耳,漕司岁又尽取之。郡计岁五万斛,例悉赢于输入之际,公与潜议,不复取留州米,于是概量减十七,且□用以代民赋之偏重者。甫半岁,复镇七闽。时光祖以御史论事去国,谒公当涂之境,公酌之,酒酬公位下,慨然有死宗社意,盖公之中抱未尝一日而忘吾君也。三山卒从都下闻公当再往三山,归,未入城,语传,驩趋而随以问者无数。公既至,益务崇教化,爱民如子,民益孚信,而治不劳。会诸邑,与为约,除旧逋,定常赋,戒曰:「濒海之民非盐无以生,每一切绳以法,使人每为盗」。三山民众而食寡,公每期招米商,民食常足,而人不知也。损五代因时之制,悉有深意。公三历帅,入为天官长,是群臣争言安便和平,足以为治,公见光宗,即奏曰:「臣历数郡,首尾十年。自蜀至闽,身行万里,所见闾阎之内,民实困穷,郡县之閒,吏多贪浊,风俗媮玩,边备空虚,将帅掊克,士卒嗟怨。愿陛下慨然发愤,志于有为」。光宗宽仁尽下,公又虑邪说入之,曰:「君子今日论某人,明日论某事,积违忤以取人主之厌,不可不察」。凡所定必其有益于主德,以诚心感悟。其掌铨曹,每病勿守资格,无所进退,奏乞别贤不肖,择其可荐进者以闻。俄擢贰西府,责益重、忧益深矣。踰年,会国哀多故,既身历大策,而宰席虚,即从其次奏召留正长百僚,遣两中使趣之。又以朱熹有重名,俾以待制侍经幄。于是无日不收召士君子之在外者,以光初政,慰海内望。初公之亟留公也,欲与之同心辅政,布贤者于要路,一二月间,事可略定,公乃引去。侍御史张叔椿奏弹留正弃国去,不当召,公迁御史为吏部侍郎。上以东省虚员,命公兼参知政事,公奏留正至,乞免兼。公解省事甫三日,除特进、右丞相。公惧,曰:「同姓之卿,不幸处君臣之变,敢言功乎」?力辞不拜,以特进为枢密使,而知院事已命骙矣。公拜枢密,而辞特进。公平生善论事,所帅福唐,遇地震之变,上疏于孝宗,宜罪己求言,以答天戒。朱熹闻之,叹曰:「是得藩臣告君之义矣」。及镇蜀,奉高宗遗诰对家人僚吏大恸,退具手札慰孝宗,且为三说以献,其一谓:会稽𣪁宫规制浅薄,舜都蒲坂,葬苍梧,禹都平阳,葬会稽,当复祖宗山陵之制。其二以皇太后春秋高,太上既葬,请皇太后不南内,以便侍养。其三,修奉山陵,宜遵遗诰俭约之训。至是孝宗大行,公反覆论𣪁宫非是,日往岁深,阜陵其深不盈九尺,闻者寒心,欲改卜山陵,与宰臣议不合。赵彦逾为按行使,迎宰臣意,为之属者和而助之,与覆按使悉不主公说,而党始分矣。小人因二公之议山陵不合也而间之。会留公裁抑经筵,更易台察,士寖不悦。韩侂胄欲自用事,得其便,从中出留公于建康,复命公右丞相。公本倚留公共政,怒侂胄不以告,侂胄谒公,公故不见侂胄惭而忿。签书枢密院罗公点曰:「公误矣」。召侂胄与语,力释之,公亦悟,复见侂胄,侂胄意终不怿。公辞不拜右相,至于再三,不许。覆按使时为中司,与彦逾等谋共挽其党为察官,而言路始与公敌矣。会罗点、黄裳卒,公益孤,对客辄泣下。罗点死,侂胄拔其素所与,亟用之。黄裳死,上益无所倚信。彦逾觊欲与同升,恨公使之帅对,疏廷臣姓名于其上,皆指为公党,倾公,且曰:「老奴今去,不惜为陛下言之」。而上始疑矣。时谏官黄度欲深论侂胄而谋泄,出之于外,公历言之,不听。朱熹从经筵进说,权倖益侧目,中批与外祠。公独袖御笔还上,且谏且拜,无虑十数。上愠,必欲出之。公退求去,不许。于是吏部侍郎彭龟年力抗侂胄窃弄威福,为中外所附,不去必招患。上难之,公白上,乞留龟年,龟年竟出。又力求去,不从。连数日,中书舍人陈傅良、监察御史吴猎、起居郎刘光祖各先后而去,公之势危矣。时正旦使将至,公不果去。庆元元年正月八日,北使朝辞,小人知公必去,亟命学士草麻,去祔庙赏。趣家人治装,曰:「朝廷自宣麻,吾自以私义求退」。而公之客或曰:「大臣进退,不宜匆匆如此」。公翻然顾国家大体,复不忍遽去,力免特进之命,凡十有三日,始听迁一官。公念居大位,志不得尽展;于议典礼,仅能正太祖东向之位,而山陵夺于群言,于士风奔竞未能革,于民力凋瘵未能苏,军制未复祖宗之旧,边臣未得久任之人,江淮未尽经理之宜。经术造士,十科荐人,欲如元祐司马公;重惜名器,甄别流品,选择监司,欲如庆历富、韩、范。凡公著所闻于师友,如汪公应辰、李公焘、王公十朋、胡公铨、林公光朝、张公栻、尤公袤、朱公熹、吕公祖谦,皆欲力行,以见于事业,而未能也。且时事杂出而多端,人才暂聚而复散,公自知孤立,不可以久,犹汲汲勉主以大有为。是月二十有五日,率二府大臣面奏曰:「陛下但欲为寻常之主,今臣等朝夕进呈寻常之事,亦或可以偷安目前。陛下欲建子孙万世之计,必先自立志始。若圣志先定,臣等亦深愿为陛下条当今弊政,次第施行」。公不知小人之计已成。是日用李沐为右正言,沐与侂胄合谋,首论公将危社稷。公罢相,朝臣连日奏疏,谓公不应以忠得罪,悉斥逐之。太学之士坐理公羁窜者五六辈。公名益高,小人益忌,谓不重贬公,人言不已。八月,以御史中丞何澹疏,落大观文;十二月,又以监察御史胡纮疏,责授宁远军节度副使,永州安置。公怡然就道。旧病渴,医以为热也,投寒剂。舟行潇湘间,雪大作,爱而玩之,外寒内侵。抵衡阳,寝疾,甫四日,正月壬午,乘舟,薨,年五十有七。薨之夕,天晦阴,公问子婿:「今夕星象何烂然也?且一大星胡为独照我舟」?将逝,微笑曰:「一无可报,一无可恨」。公学务有用,侍讲□□□《太祖实录举要》上之;其后又取本朝诸臣奏议类成三百卷,择其尤切治道者为百五十卷以进。孝宗谓可与《资治通鉴》并行。其他平居格言善行,有不可胜书者。及其薨也,虽遐乡僻聚,稚儿寡妇,莫不愤叹泣下,道路望见其丧舟,焚香而遥哭者,皆是公德及之。公娶徐氏,先公十九年卒,累赠秦国夫人。公凡七男子:长曰崇宪,今为朝议郎、秘书监;崇范,宣义郎、监隆兴府苗米仓,蚤世;崇楷,奉义郎、通判郴州;崇模,从政郎、荆湖北路提点刑狱干办公事;崇度,宣义郎、权发遣桂阳军事;崇实,承事郎、监建康府粮料院;崇斌,承事郎、监隆兴府苗米仓,悉有家法。女子六人,嫁承奉郎、监泉州市舶务汪德辅,承务郎、监兴化军莆田县涵头盐仓汪光,宣教郎、知南剑州将乐县刘填,承务郎刘广,其二未适人而死。男子孙十五人,一人已仕,二人未名。女子孙十有三人,一人已嫁,一人许嫁。曾孙一人,曾孙女二人。呜呼盛矣!天之所以报公者其在斯乎。聚族三千,皆无閒言。藏书五万卷,终身不失儒素。公在相位,客有闻公言,欲以吴曦为文臣帅,问之故,则曰:「武帅他日又嗣掌蜀兵,非国之利」。客叹而退。是时,曦已深交于侂胄,议弗果成。公罢相,侂胄专国十年,曦益得其欲,竟与侂胄表里兴师,而曦首叛,如公素忧。嗟夫,使公而尚在,国家之所恃何如也!公薨之年五月壬午,葬馀干之雕峰。百岁之后,墓道之碑传信,或有补于太史氏。其铭曰:
烈烈赵公,社稷之臣。维天笃生,维国之珍。扶国于倾,拯时于屯。天既成之,乃败于人。曷忍败之,彼贤且亲。天造则艰,人胡不仁?匪败我公,实戚我民。在民既戚,公功以伸。公虽伸矣,孰救濒呻。已丧孰补,未补孰陈?嗟公志远,任重以身。帝鉴其忠,其语谆谆。人忌其正,其谗狺狺。后不我知,犹有鬼神。公没不恨,光灿斗辰。公即幽宫,今几秋春。卓矣伟绩,勒之坚珉。百世之下,以告缙绅。岂必百世,怀公如新(道光《馀干县志》卷二一,道光三年刻本。又见同治《馀干县志》卷一八。)。
酒酬公位下:似当作「酒酣公泣下」。